十月初的北平,天空湛蓝如洗,阳光透过槐树的枝叶洒在石板路上,落下斑驳的光影。
李建国背着简单的行李,站在四九城大学气派的校门前。朱红色的大门上方,悬挂着毛主席亲笔题写的校名,苍劲有力的字体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混合着青草香和书本特有的油墨气息。
这是1953年10月7日,星期一。
校园里人声鼎沸。穿着各色服装的新生们在老生的引导下穿梭,不少人脸上还带着懵懂与兴奋。有人穿着崭新的中山装,有人还打着补丁,但眼睛都亮晶晶的——那是属于这个年代特有的、对新知识和新生活的渴望。
李建国穿过人群,脚步沉稳。
他今年十八岁,身高已蹿到一米七五,因长期饮用灵泉水和练习五禽戏,身姿挺拔如松。穿着林婉清前些日子特意为他缝制的浅灰色中山装——用的是空间里囤积的棉布,质地挺括却不显张扬。这身打扮在新生中不算最抢眼,却自有一股从容气度。
“同学,哪个系的?需要帮忙吗?”一个戴着眼镜、胸前别着“迎新志愿者”布条的老生迎上来。
“机械工程系,谢谢。”李建国微笑点头。
“巧了,我也是机械系的!我叫周振华,大三。”老生热情地接过他手中的行李袋,“走,我带你去报到。咱们系在工学院楼,得穿过半个校园呢。”
两人沿着林荫道前行。道路两旁竖着红色的欢迎标语:“为建设新中国而学习!”“向科学进军!”远处传来广播声,是激昂的《歌唱祖国》。
周振华边走边介绍:“那边是图书馆,前年刚扩建的,藏书有四十多万册了。左边是理学院,咱们工学院在后面……对了,你是哪年生的?看着挺稳重。”
“1935年。”李建国答道,目光掠过一栋栋红砖建筑。这些楼有些还保留着民国时期的风格,有些则是新建的苏式建筑,方正大气。
“那我得叫你学弟了。”周振华笑道,“不过你这气质,可不像一般新生。以前工作过?”
“在丰泽园做过厨师。”
“丰泽园?”周振华眼睛一亮,“那可是四九城数一数二的馆子!你怎么想着来学机械了?”
李建国望着远处工学院楼顶飘扬的红旗,缓缓道:“做饭能喂饱人,但造机器能喂饱一个国家。”
周振华愣了愣,随即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说得好!咱们国家现在缺的就是工程师。苏联老大哥帮咱们建项目,可关键技术还得咱们自己人掌握才行!”
报到处在工学院一楼大厅。长长的条桌后坐着几位老师,新生们排成几列队伍。李建国排到机械工程系的队伍末尾,前面还有十几个人。
等待时,他观察着周围。
有学生掏出钢笔小心翼翼填写表格,有家长在旁边叮嘱,有负责登记的老师用带着各地口音的普通话询问情况。墙上贴着课程表:《高等数学》《画法几何》《工程力学》《机械制图》……这些对李建国来说并不陌生,前世的知识加上这半年在空间里的预习,他早已有了扎实基础。
但他来大学,要的不只是知识。
“下一个。”
轮到李建国了。负责登记的是位四十多岁、面容严肃的女老师,胸前名牌写着“教务处·刘芸”。
“录取通知书,户籍证明,还有政审材料。”
李建国从随身挎包里取出文件袋,双手递上。文件袋里的材料准备得一丝不苟:烈士子女证明、街道出具的品行鉴定、丰泽园的工作证明、高考成绩单……
刘老师一页页翻看,当看到“李爱国烈士之子”时,她抬起头,仔细打量了李建国一眼,眼神柔和了些。
“李建国同学,欢迎你。”她在花名册上找到名字,打了个勾,“高考成绩很不错啊,数学和物理都是满分。家庭情况……父亲牺牲了,母亲呢?”
“早年病逝了。”李建国平静道。
刘老师笔尖顿了顿:“那你现在是……”
“我和妹妹两人生活。妹妹今年十岁,在读小学四年级。”李建国说着,从文件袋里又取出一份用钢笔工整书写的申请信,“老师,这是我请求走读的申请。我需要每天回家照顾妹妹。”
刘老师接过信,快速浏览。
信写得恳切而条理清晰:先陈述家庭实际情况,说明妹妹年幼需要照顾;然后保证绝不耽误学业,愿意接受任何形式的考勤监督;最后恳请学校理解并批准。
“这……”刘老师露出为难之色,“学校原则上要求所有学生住校,特别是大一新生,要参加集体生活和晚自习。而且你家住哪里?离学校远吗?”
“南锣鼓巷95号院,骑车大概四十分钟。”李建国早有准备,“老师,我知道学校的规定。但我妹妹才十岁,我们父亲刚牺牲一年多,她晚上一个人在家会害怕。作为兄长,我有责任照顾她。”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周围几个正在办理手续的新生和老师都看了过来。
排在他后面的一个女生小声对同伴说:“他爸爸是烈士啊……”
刘老师沉吟片刻:“你先完成报到手续,这件事我需要请示系主任。你的情况特殊,但学校也有规章制度。”
“我明白,谢谢老师。”李建国鞠躬致谢。
接下来的流程顺利走完:交学费(他特意没申请减免,全额缴纳了十二元)、领学生证、分配班级(机械工程系5301班)、领取教材和课程表。一摞厚重的教材抱在怀里,散发着新鲜的油墨味。
“李建国同学,你跟我来。”刘老师收拾好东西,站起身来,“王主任正好在办公室,我带你去见他。”
工学院二楼,系主任办公室。
王明德主任五十出头,头发花白,戴着黑框眼镜,正伏案修改一份教学大纲。见刘老师带着学生进来,他放下钢笔。
“王主任,这位是新生李建国,情况有些特殊。”刘老师简单介绍了李建国的家庭情况和走读申请。
王主任认真听完,目光透过镜片看向李建国:“坐。你说你需要每天回家照顾妹妹,那学习时间怎么保证?机械工程系的课程可不轻松。”
李建国端正坐下,腰背笔直:“主任,我在参加工作期间自学完成了高中课程,并且已经预习了大一的主要课程。这是我的学习计划和时间安排表。”
他又从包里取出一份手写的表格,上面详细列出了从早晨五点半到晚上十点的作息安排:晨练、准备早餐送妹妹上学、上课、午休复习、接妹妹放学、做饭、辅导妹妹功课、晚自习、预习……
时间精确到一刻钟,密密麻麻却井然有序。
王主任接过表格,看了足足三分钟。办公室墙上挂钟的秒针滴答作响。
“你计划每天只睡六个半小时?”王主任抬起头。
“年轻,精力够用。”李建国微笑道,“而且我身体底子好,在丰泽园工作时每天站灶十小时是常事。”
王主任又看向刘老师:“他的成绩?”
“高考总分全院第三,数学物理双满分。”刘老师补充道,“而且是烈士子女,街道和原工作单位的评价都很高。”
办公室陷入短暂的沉默。
窗外传来新生们集合的哨声,远处操场上有学生在打篮球,砰砰的运球声隐约可闻。
王主任站起身,走到窗前,背着手望着校园。良久,他转过身来:“李建国同学,你的情况我了解了。你父亲为国牺牲,你是烈士后代,学校有责任照顾。你作为兄长,承担起照顾妹妹的责任,这份担当值得肯定。”
李建国心中一紧。
“但是,”王主任话锋一转,“学校的规章制度也不能轻易打破。这样吧——走读申请我可以特批,但有几个条件。”
“您说。”李建国立刻应道。
“第一,所有课程不得缺席,作业必须按时完成,期中期末考试如果任何一门低于八十分,走读资格立即取消。”
“第二,学校会给你安排一个床位,如果遇到恶劣天气、晚上有实验或学习太晚,必须住校,确保安全。”
“第三,你要定期向辅导员汇报学习和生活情况,如果发现有困难影响学业,学校会介入帮助。”
王主任说着,走回办公桌,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空白的特批申请表,开始填写:“刘老师,你去安排一下,在李建国同学所在的宿舍给他留个床位。另外,跟食堂打声招呼,他的饭票按照住校生标准发放,但他可以选择不在食堂吃。”
刘老师点头记下。
王主任在申请表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盖上机械工程系的公章,然后递给李建国:“年轻人,不容易。既要照顾家庭,又要完成学业。学校能帮的有限,主要还得靠你自己。”
李建国双手接过那张薄薄的纸,却感觉有千钧之重。他站起身,深深鞠躬:“谢谢主任,谢谢刘老师。我一定不会辜负学校的信任,也不会辜负我父亲的期望。”
从办公室出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
阳光斜斜地照进走廊,空气中飞舞着细小的尘埃。李建国走在红漆地板上,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他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特批申请表,还有刚领到的宿舍钥匙——3号楼207室,一个属于他、却可能很少去住的床位。
下楼时,遇到周振华正在组织新生集合。
“李建国!手续办完了?”周振华跑过来,看到他手里的钥匙,“207?巧了,我住205,就在你对门!走,我带你去宿舍看看。”
3号楼是栋三层红砖楼,苏式建筑,窗户宽大。207是间朝南的八人间,四张上下铺,中间两张长桌。已经来了几个新生,正在整理床铺。
靠窗的下铺贴着一张纸条:“此床预留,李建国同学”。
“这是刘老师刚才亲自来贴的。”一个圆脸新生好奇地看着李建国,“你就是李建国?老师特意交代,这个铺位给你留着,但你平时可能不来住?”
“嗯,我申请走读,但学校还是给我安排了床位。”李建国简单解释道。
宿舍里几个新生都投来惊讶的目光。这个年代,能上大学已经是天大的幸运,居然还有人主动不住校?
李建国没有多解释,只是把自己的教材暂时放在床头柜里,铺了层报纸防尘。床铺很干净,棕绷床垫,军绿色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
“晚上有新生欢迎会,七点在大礼堂,别忘了。”周振华提醒道。
“我会参加。”李建国点头。他看了看手表,四点十分,“不过我六点前得回去接妹妹放学。周学长,以后课业上有什么通知,还麻烦您多提醒我。”
“放心吧!”周振华爽快应下。
离开宿舍楼时,李建国回头望了一眼。
207室的窗户敞开着,能看到里面晃动的身影。那些将是他的同学,未来四年要一起学习、成长的同伴。他虽然选择了不同的生活方式,但依然属于这里。
穿过校园,再次走到大门口时,夕阳已经开始西斜。
李建国站在“四九城大学”的牌匾下,转过身,深深望了一眼这片他将要奋斗四年的地方。红砖楼在夕阳下泛着温暖的光泽,广播里正在播放《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歌声嘹亮。
他想起父亲牺牲前那个晚上,摸着他的头说:“建国,以后要多读书,咱们国家需要文化人。”
想起病重时,妹妹哭着说:“哥,你别死,我害怕。”
想起丰泽园的灶火,栾老板的期许,陈主任的勉励。
最后想起空间茅屋里那些医书和武术典籍,想起灵泉井水汩汩流淌的声音。
所有的路,都指向这里。
所有的准备,都是为了今天。
李建国转身,迈出校门。自行车铃铛声在胡同里响起,他蹬上车,朝着南锣鼓巷的方向骑去。车筐里放着给妹妹买的一包水果糖——用油纸包着,系着细麻绳。
风吹起他额前的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坚定的眼神。
大学报到完成了,但这只是开始。
真正的征途,现在才刚刚启程。
夜幕缓缓降临,四九城的灯火次第亮起。而在这个年代,有一个年轻人,正骑着车穿行在胡同与大街之间,一头连着知识的殿堂,一头连着家的温暖。
他将要走的路,注定与旁人不同。
但那又何妨?
波澜壮阔的人生,从来都不只有一种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