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阳灼发现自己无法再像之前那样,轻易地将月薇视作一个无关紧要的、需要被排除在生命轨迹之外的陌生人。
她就像一株柔韧的藤蔓,在他用冷漠和疏离筑起的高墙上,悄无声息地找到了缝隙,执着地生长进来。那些她留下的食物,门口的便签,以及那天在房间里弥漫的汤的香气,都成了他灰色世界里无法忽视的鲜活色彩。
他开始更加留意她的作息。知道她通常七点半出门,晚上六点左右回来,如果加班会到九点。知道她周末喜欢去菜市场,会提回沉甸甸的袋子。知道她偶尔会在楼下喂流浪猫,蹲在那里轻声细语,眉眼温柔。
这些观察并非刻意,却成了他隐匿生活中一个固定的、带着奇异温度的坐标。
这天晚上,月薇回来得比平时晚,快十点了。烈阳灼正靠在窗边,感知到她的气息出现在楼下,与往常不同,那气息带着明显的疲惫,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沮丧。
他看到她慢慢走上楼,脚步不似平日轻快。在楼道昏暗的灯光下,她走到自家门口,拿出钥匙,却半天没有插进锁孔,只是低着头,肩膀微微垮下,像是在独自消化某种负面情绪。
烈阳灼的眉头蹙了起来。一种陌生的冲动在他心里滋生——他想知道她怎么了,想知道是什么让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蒙上了阴影。
这种“想知道”的念头让他自己都感到诧异。他从来不是个会对他人情绪感兴趣的人。力量、胜负、生存,这些才是他世界里的主题。
就在他内心挣扎时,月薇似乎叹了口气,终于打开了门。但在她转身准备进去的瞬间,脚下一个踉跄,手里抱着的几本厚厚的文件夹散落一地,里面的纸张滑出来,铺满了楼道。
“啊……”她低呼一声,连忙蹲下身去捡,动作有些慌乱。
就在这时,对面那扇门毫无征兆地打开了。
烈阳灼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屋内的灯光,在楼道投下长长的影子。他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目光落在了满地狼藉的文件和蹲在地上、显得有些无助的月薇身上。
月薇抬起头,看到他,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窘迫。“烈阳先生……”
烈阳灼没有说话,只是几步走过来,在她身边蹲下,沉默地开始帮她拾捡散落的文件。他的动作很快,手指稳定有力,将一张张纸按顺序理好,叠放整齐。
月薇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和利落的动作,心里那点因工作不顺而积压的郁闷,忽然就被冲散了不少。她小声道:“谢谢……”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算是回应。
两人沉默地一起收拾着。空气中只剩下纸张摩擦的窸窣声。靠得近了,月薇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干净的、带着淡淡皂角和阳光味道的气息,与她之前想象的烟酒味截然不同。这让她心里微微一动。
文件很快收拾整齐。烈阳灼将整理好的一摞递给她。
月薇接过,抱在怀里,真诚地看着他:“真的谢谢你,烈阳先生。今天……今天工作上遇到点烦心事,有点不在状态。”
烈阳灼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带着疲惫,却依旧努力对他挤出一点笑意。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出了一直盘桓在心里的问题:
“……怎么了?”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怔住了。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主动询问一个凡人的琐事。
月薇也明显愣住了。她没想到这个惜字如金、冷漠得像块冰山的邻居,会主动关心她。一股暖流悄然划过心间。
她抿了抿嘴,并没有倾诉具体细节(那涉及到公司内部一些让她无力的办公室政治和抢功行为),只是简单地说:“没什么大事,就是……有点累。觉得努力了,好像也没什么用。”
她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无奈和失落。
烈阳灼看着她,忽然想起了自己败于秦问天的那一刻。那种倾尽全力却依旧被无情碾压的无力感,与此刻她话语里透露出的情绪,在本质上何其相似。只是他的战场在力量与权柄的巅峰,她的战场在这凡俗都市的方寸之间。
一种奇异的共鸣感,在他心底泛起微澜。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用一种依旧生硬、却似乎尝试着放缓的语调说道:
“努力无用,是方向错了,或者……力量不够。”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说出类似“建议”或“看法”的话,虽然听起来依旧像在陈述某种冰冷的法则。
月薇怔怔地看着他。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或许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只是个颓废的失意者。他眼神深处,有一种她无法理解的、经历过巨大风浪后的沉淀与笃定。
“也许……是吧。”她轻声回应,抱着文件的手紧了紧,“谢谢你的……安慰。”
安慰?烈阳灼在心里嗤笑,他只是在陈述事实。但看着她似乎因此情绪好转了一些,他并没有反驳。
“早点休息。”他最后说道,然后转身,走回自己家,关上了门。
背靠着门板,烈阳灼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指尖,上面似乎还残留着纸张的触感,以及……刚才靠近时,她身上那股淡淡的、让他心神宁静的馨香。
他闭上眼。
“方向错了……力量不够……”他低声重复着自己刚才对她说的话。
这句话,何尝不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他现在的蛰伏,是否也是因为“力量不够”?而他对这份不该产生的贪恋的犹豫,是否就是“方向错了”?
问题没有答案。但他清楚感觉到,那堵横亘在他与世界之间的冰墙,因为那个叫月薇的女人,正在加速融化。而他自己,似乎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抗拒这个过程。
门外,月薇抱着文件回到家里,关上门,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虽然工作上的烦恼还在,但邻居先生那句生硬的“关心”和笨拙的帮助,像一阵微风,吹散了她心头的阴霾。
她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在意那个神秘又矛盾的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