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却驱不散笼罩在吴家村上空的死寂。柳爷站在罗明床前,目光如同凝重的铅块,扫过床上气息微弱、脸上黑气与白光交替闪烁的孩子,又掠过堂屋里昏迷不醒、煞气侵体的吴忠明夫妇。屋内一片狼藉,破碎的窗纸在晨风中呜咽,仿佛在诉说着昨夜惊心动魄的搏杀。
时间,刻不容缓。罗明体内煞灵与那奇异鹅卵石的力量形成的平衡脆弱如累卵,随时可能崩溃。吴忠明夫妇若再不施救,恐有性命之忧。而村口那棵老槐树,虽受重创暂时蛰伏,但那股阴冷的意识依旧盘踞,如同潜伏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暴起发难。
柳爷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焦灼与疲惫。他必须先稳住眼前的局面。他走到吴忠明和王媳妇身边,蹲下身,探了探他们的脉息。二人脉象紊乱微弱,三魂七魄受到煞气冲击,已是摇摇欲坠。寻常药物难医,需以真元辅以灵符,固魂定魄。
他不再犹豫,取出最后几张安魂定神的金色符箓,分别贴在吴忠明夫妇的额头、胸口。随后,他盘膝坐下,双掌分别抵住二人背心,精纯平和的真气缓缓渡入,如同温煦的溪流,洗涤着他们被阴煞侵蚀的经脉,稳固着他们即将离散的魂魄。
这个过程耗费了将近一个时辰。当日头完全升起,温暖的阳光透过破碎的窗户照进屋内时,吴忠明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率先悠悠转醒。他茫然地睁开眼,看到满屋狼藉和盘坐在地、脸色苍白的柳爷,昨夜那恐怖的记忆碎片般涌入脑海,顿时吓得浑身一颤。
“柳……柳大师!”吴忠明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酸软无力。
“勿动,静心凝神。”柳爷收功,额角已见汗珠,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连续的高强度斗法、救治,对他的消耗亦是极大。“你夫妇二人煞气侵体,魂魄受损,我已暂时稳住你们伤势,但需静养月余,切不可再动情绪,更不可近阴邪之地。”
这时,王媳妇也醒了过来,看到床上面色诡异、昏迷不醒的儿子,顿时泪如雨下,泣不成声:“明明……我的儿啊……大师,求您救救明明啊!”
柳爷神色凝重,示意他们噤声,低声道:“罗明情况更为复杂棘手。他体质特殊,昨夜被那槐树煞灵部分本源侵入识海,如今……煞灵与他自身灵性,以及一件异宝之力,形成了一种极其危险的平衡。”
他简要说明了情况的危急,略去了关于“鬼门”和更深层封印的猜测,只道煞灵意图侵占罗明肉身。“此非寻常药石可医,我需立刻前往一处极险之地,寻找两味至关重要的灵药,或许能暂时压制他体内煞灵,争取化解的时间。”
吴忠明夫妇听得面无人色,他们虽不懂其中关窍,但也明白儿子已是命悬一线。吴忠明挣扎着爬起,就要给柳爷磕头:“大师!求您!无论如何,救救我儿子!我吴忠明做牛做马……”
柳爷抬手虚扶,止住了他,目光锐利地看着他:“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走之后,你需谨记三点,关乎你全家性命,更关乎罗明能否有一线生机!”
“第一,我已在你家周围布下‘四象镇煞阵’,可暂阻寻常阴邪。你二人绝不可踏出此阵范围,更不可让任何外人进入!尤其是……”柳爷目光扫向村口方向,“不可再靠近那棵槐树百步之内!那煞灵虽受创,但未根除,其怨毒远超你想象。”
“第二,罗明胸口的鹅卵石,万不可取下!此物似有灵性,能暂保他心脉一线生机。你们只需每日喂他些许清水或稀粥,维持肉身不坏即可。无论他出现何种异状(抽搐、呓语、甚至身上浮现异象),只要那石头还在散发微光,便尚有一线希望。若光芒彻底熄灭……”柳爷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柳爷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我此行凶险万分,能否及时带回灵药,亦是未知之数。若……若我七日之内未归,或村中再生巨大变故(如槐树异动加剧,或有不明身份之人前来打听罗明),你需立刻毁去我留给你的这张‘百里传讯符’。”
柳爷从怀中取出一张材质特殊、绘制着复杂云纹的紫色符箓,郑重交给吴忠明。“此符一毁,无论我身在何处,皆能心生感应。届时,若我尚有余力,必会设法赶回。若不能……你便带着妻儿,立刻弃家而走,远离吴家村,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更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此间之事!”
吴忠明双手颤抖地接过那张轻飘飘却重如泰山的符箓,仿佛捧着全家人的性命。他重重磕下头去,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声音哽咽:“大师恩德,吴忠明永世不忘!我一定谨记您的吩咐!就算拼了这条命,也护住明明,等您回来!”
柳爷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他走到罗明床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命运多舛的孩子。罗明脸上的黑气似乎暂时被压制了下去,但那苍白的脸色和微弱的呼吸,无不显示着他正游走在生死边缘。那枚温润的鹅卵石,依旧散发着微弱却顽强的乳白光晕,守护着最后一点生机。
“孩子,坚持住……”柳爷在心中默念一句,随即毅然转身,大步走出房门。他没有再去看那棵老槐树,但灵觉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树身深处那道冰冷而怨毒的目光,正死死地锁定着他的背影。
他知道,此行龙池,不仅要面对那里的天然凶险和可能存在的诡异师叔,更要时刻提防这槐树煞灵以及其背后可能存在的黑手,是否会在他离开后有所动作,甚至……在半路截杀!
但此刻,他已无暇他顾。救罗明,查明真相,阻止更大的灾祸,是他必须承担的责任。
阳光下的吴家村,看似恢复了平静。炊烟袅袅,偶有鸡鸣犬吠。但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是汹涌的暗流和压抑的恐惧。村民们或许感受到了昨夜的异常,但无人敢出来探究,只是紧闭门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柳爷身形几个起落,便已出了村子,沿着记忆中通往五福山的方向,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化作一道淡淡的青影,消失在远方的山峦之中。
屋内,吴忠明紧紧攥着那张紫色的传讯符,如同攥着最后的救命稻草。王媳妇守在儿子床边,默默垂泪。床上的罗明,在无人察觉的识海深处,那场关乎存亡的拉锯战,仍在持续。微弱的白光与顽固的黑气交织,而那枚鹅卵石,依旧散发着恒定而柔和的光芒,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某种古老的守护。
希望与绝望,仅有一线之隔。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南方那片云雾缭绕、凶名在外的五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