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玉玑真人,柳爷未作片刻停留。玉玑真人亲自安排了一辆由两匹神骏青骢马拉着的、带有天师观徽记的坚固马车,并派了两名精干稳重的道士随行,携带充足干粮清水,星夜兼程,护送柳爷北上前往边关重镇朔方城。
马车出了邺城,便一路向北疾驰。官道渐渐由平坦变得崎岖,沿途景致也从中原的沃野千里,逐渐变为丘陵起伏,最后映入眼帘的,已是苍茫辽阔、略显荒凉的北方原野。天气也愈发寒冷,呼啸的北风卷着沙尘和枯叶,拍打着车帘,发出呜呜的声响。
柳爷无心观赏车外风景,大部分时间都在车内盘膝打坐,调息疗伤,同时脑海中不断推演着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以及婉儿残魂留下的只言片语。“北疆冰原”、“长城遗迹”、“守夜人”……这些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需要一根线将其串联起来。他反复回忆师叔吴启明刻在石壁上的那个神秘符文,试图从中找出与“守夜人”或“钥匙”相关的蛛丝马迹,却始终不得要领。那符文太过古老晦涩,似乎蕴含着某种超越当前道法体系的规则。
一路上,他灵觉始终保持高度警觉。果然,在离开邺城后的第二日深夜,马车途经一处名为“黑风隘”的险要山口时,遭遇了伏击!
那并非寻常山贼路霸,而是三个穿着打扮与普通行商无异、但眼神阴鸷、身手矫健至极的汉子。他们埋伏在隘口两侧的乱石后,待马车进入射程,二话不说,抬手便是数道淬有剧毒、闪着幽蓝寒光的袖箭和飞蝗石,如同疾风骤雨般射向马车车厢!更有一人,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竟引动地脉阴煞,在马车前方凝聚出一堵无形的、散发着恶臭的污秽气墙!
出手狠辣,配合默契,分明是修行中人,且路数阴邪,与幽冥道如出一辙!
“果然来了!”柳爷眼中寒光一闪,并未现身。护送马车的那两名天师观道士亦非庸手,见状立刻厉喝一声,一人挥动拂尘,洒出大片清辉,将毒箭暗器尽数扫落;另一人则掷出数张闪烁着雷光的符箓,轰向那施法之人及其凝聚的气墙。
“轰隆!”
雷符炸开,电蛇乱窜,将那污秽气墙炸得粉碎,施法者闷哼一声,踉跄后退。与此同时,柳爷隔空一指,一道凝练如丝的纯阳剑气自车厢内无声无息地射出,快如闪电,瞬间洞穿了那名正在重新装填暗器的伏击者的眉心!
那人脸上还带着惊愕的表情,便已气绝身亡。剩下两人见同伴瞬间毙命,目标实力远超预估,眼中闪过惊惧之色,互相对视一眼,毫不迟疑地身形暴退,如同鬼魅般融入黑暗,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名天师观道士还欲追击,柳爷的声音从车内传出:“穷寇莫追,小心调虎离山。清理现场,继续赶路。”
道士领命,迅速处理了尸体,马车再次启动,快速通过黑风隘。车厢内,柳爷脸色阴沉。这次伏击虽然被他轻易化解,但却印证了他的猜测——幽冥道果然在密切关注他的行踪,甚至可能在他离开五福山时就被盯上了。对方的目的显然是拖延他的北上速度。这说明,吴家村那边的情况,恐怕已到了万分危急的关头!
必须再快一点!
接下来的路程,柳爷不再完全依赖马车,每逢道路平坦开阔之处,他便下车施展轻身功法,与马车并行疾驰,速度顿时快了许多。如此不惜真元地赶路,终于在离开邺城后的第四日黄昏,顶着漫天呼啸的寒风和开始飘落的雪花,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朔方城。
朔方城,坐落于一片广袤的黄土高原之上,背靠连绵的阴山山脉,是抵御北方部落南下的重要军事边镇。城墙高大厚实,由巨大的黄土夯筑而成,历经风雨战火,墙体上布满了斑驳的痕迹和修补的伤疤,透着一股苍凉雄浑的气息。城头旌旗招展,甲士巡逻,戒备森严。
此时已是深秋,朔方城早已是天寒地冻,呵气成霜。稀疏的雪花在狂风中打着旋,更添几分萧瑟。柳爷谢过并重赏了两位一路护送、已是人困马乏的天师观道士,让他们自行返回邺城。自己则整理了一下衣袍,迎着风雪,向那如同巨兽般匍匐在苍茫大地上的城门走去。
入城的过程比想象中顺利。守城兵士验看了玉玑真人的手书和信物后,不敢怠慢,立刻派人引着柳爷前往城守府。朔方城的守将李将军,年约五旬,身材魁梧,面色黝黑,一双虎目不怒自威,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他仔细查看了玉玑真人的书信后,又打量了柳爷一番,眼中闪过一丝惊异,显然看出了柳爷的不凡。
“原来是柳真人,玉玑观主已在信中说明。真人所需追风驹和熟悉北路的向导,李某已备好。只是……”李将军沉吟片刻,眉头紧锁,“如今已近严冬,北地风雪极大,再往北便是茫茫戈壁和冰原,环境极其恶劣,妖魔频出,即便有追风驹,此行亦是凶险万分。真人为何定要此时北上?”
柳爷拱手道:“李将军,实不相瞒,贫道有不得不行的苦衷,关乎无数人性命。时间紧迫,还请将军行个方便。”
李将军见柳爷神色凝重,不似作伪,且玉玑真人信中言辞恳切,便不再多问,爽快道:“既如此,李某自当尽力。城中最快的十匹追风驹,连同足够半月之用的精料、肉干、清水,以及一张详细的北路地图,都已备齐。向导是军中最好的斥候老赵,在北地行走三十年,熟悉各种小路,能辨天气,识得大部分凶险之地。他会在北门外等候。”
“多谢将军!”柳爷心中感激,深深一揖。军旅之人,行事果决,不拖泥带水,正合他意。
“真人不必客气。此外,”李将军压低了声音,神色严肃,“近来北边不太平。有巡逻的军士回报,在长城遗迹一带,夜间常闻鬼哭,见幽光,甚至有小队人马莫名失踪。军中皆传言,是埋骨边关的怨灵作祟。真人若往那个方向去,务必万分小心!”
长城遗迹?鬼哭幽光?柳爷心中一动,这与“守夜人”的线索似乎隐隐吻合。他点头道:“多谢将军提醒,贫道自会小心。”
事不宜迟,柳爷婉拒了李将军设宴接风的好意,只在府中匆匆用了些热汤饭食,便告辞出来,在北城门与向导老赵汇合。
老赵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精瘦老汉,皮肤粗糙得像老树皮,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透着边地人特有的坚韧和机警。他话不多,见到柳爷,只是抱拳行了个军礼,便默默检查着马匹和物资。
柳爷翻身上了一匹格外神骏的黑色追风驹,此马肩高腿长,肌肉线条流畅,鼻息粗重,显然耐力与速度俱佳。他最后回望了一眼南方,吴家村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忧虑,随即化为无比的坚定。
“老赵,我们走!”
“是!”
一老一少,两骑如离弦之箭,冲出朔方城北门,迎着越来越密的风雪,义无反顾地扎进了北方那片无边无际的、充满了未知与凶险的苍茫天地。
就在柳爷与向导老赵策马冲入北方风雪的同时,数千里之外的青云山,白云观后山的小灵岩洞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经过玄诚道长连日来的悉心调理和自身顽强的求生意志,柳青的伤势终于稳定了下来。虽然真元依旧空空如也,道基受损严重,无法动用任何法术,但至少身体已无大碍,能够自由行动,只是比常人还要虚弱几分。
这一日,午后阳光正好,透过石缝,在洞内投下温暖的光斑。柳青靠坐在蒲团上,手中摩挲着爷爷留下的那枚非金非玉、刻有模糊太极图案的古朴令牌。几日来,他除了配合师父疗伤,大部分时间都在尝试按照师父的指点,静心凝神,将微弱的心神之力探入令牌之中。
起初,令牌毫无反应,如同死物。柳青也不气馁,他深知自己此刻状态不佳,只是日复一日地坚持。他回想着爷爷教导的静功心法,努力排除脑海中因担忧而产生的杂念,将心神沉入一种空灵的境界。
或许是伤势好转带来了灵台的些许清明,或许是他体内那丝因祸得福、微妙平衡的阴阳二气与令牌产生了某种共鸣,也或许是他救爷爷、助罗明的执念太过强烈……就在这一天,当他再次将全部心神集中,默默感应令牌时,异变发生了!
那一直沉寂的令牌,突然微微一颤!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古老的意念波动,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他心湖中荡开了一圈涟漪!
紧接着,他“看”到了!不是用眼睛,而是直接映现在意识中的景象——那令牌上原本模糊不清的太极图案,仿佛活了过来,开始缓缓旋转!阴阳双鱼游动,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蕴含天地至理的道韵!
与此同时,他体内那丝微弱平衡的阴阳二气,竟不受控制地自行运转起来,虽然微弱,却循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更加玄奥的轨迹,与令牌中散发出的道韵隐隐呼应!
一篇残缺不全、却字字珠玑、直指阴阳本源的古老经文,伴随着那旋转的太极图,如同醍醐灌顶般,涌入柳青的脑海深处!
“混沌未分,阴阳未判,一气含灵……负阴抱阳,冲气以为和……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
这并非具体的修行法门,而更像是一种总纲,一种对“阴阳”大道的阐述与感悟!其立意之高远,境界之深邃,远超柳青以往所学的任何道法典籍!
柳青如痴如醉,整个人沉浸在这种玄之又玄的悟道境界中,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己的伤势,甚至忘记了周遭的一切。他体内那丝微弱的阴阳二气,在这种道韵的引导下,自行缓慢流转,虽然未能增加半分,却变得更加凝练、更加和谐,仿佛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那种奇妙的感应渐渐消退,令牌恢复了平静,脑海中的经文和太极图也隐没不见。柳青缓缓睁开眼睛,眸子里虽然依旧带着虚弱,却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深邃。
“师父……”他看向一直守在一旁、眼中带着欣慰与惊异的玄诚道长,声音有些沙哑,却充满了激动,“我……我好像……明白了一点……”
玄诚道长抚须颔首,眼中精光闪烁:“妙哉!果然是机缘到了!此令牌名为‘阴阳引’,乃上古阴阳宗的信物与传承之引,非身具阴阳灵根或特殊际遇者,无法触发。青儿,你此番劫难,竟是你莫大的造化!你虽道基受损,却误打误撞,体内自成阴阳平衡,正合了这‘阴阳引’的认主条件!”
他顿了顿,肃然道:“然而,福兮祸所伏。上古阴阳之道,博大精深,却也凶险异常,尤其讲究平衡,稍有差池,便是阴阳失调、爆体而亡之下场。你如今状态,如同幼儿舞巨锤,切不可贪功冒进。当以温养心神、体悟道韵为主,待你根基稳固,再尝试引气修行不迟。”
柳青重重地点了点头,紧紧握住手中的“阴阳引”令牌。虽然前路依旧漫漫,虽然爷爷和罗明仍身处险境,但他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一丝靠自己力量站起来的希望!
他望向北方,风雪弥漫的方向,在心中默念:“爷爷,您一定要坚持住!青儿会尽快好起来,一定会去帮您!”
洞外,风雪似乎更急了。而洞内,一颗承载着上古传承的火种,已悄然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