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刚过,天光未亮,青云宗山门处已聚集了十数道人影。寒意浸骨,呵气成白,大多数外门弟子脸上还带着惺忪睡意,裹紧了单薄的宗门服饰,沉默地等待着。气氛有些压抑,不似寻常外出任务,倒像是去奔赴什么刑场。
林见缩在队伍最不起眼的角落,低垂着头,仿佛也被这沉闷所感染。他换上了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杂役服,背上是一个半旧的包袱,里面除了几块干粮和换洗衣物,便是那本看似无用的《杂诡志异》——那页要命的残符,早已被他用油布仔细包好,贴身藏在了心口处。冰凉的触感时刻提醒着他此行的凶险。
领队的是一位面容冷峻、法令纹深刻的内门王执事。他目光如电,扫过众人,声音不带丝毫温度:“此次运送物资前往流云观,事关两宗情谊,不得有误。路途遥远,需经黑风山、过断魂涧,非是游山玩水。尔等需谨守规矩,不得擅自离队,不得招惹是非,违令者,宗规处置!”
“谨遵执事法令!”众人齐声应道,声音在清冷的山谷间回荡。
王执事不再多言,大手一挥:“出发!”
队伍沉默地启程,沿着蜿蜒的山路向下而行。林见刻意落在队尾,与前面的人保持着几步的距离。他看似低着头默默赶路,实则全身的感官都已提升到极致。怀中的古符并无异样,脚下的影子也安分守己,但他不敢有丝毫大意。执法长老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以及昨夜扫地老人那句“好自为之”的警告,犹在耳边。
他悄悄运转起《噬影诀》那最简单的敛息法门,将自身那诱人的“香味”层层包裹,模拟出一种与周围山野气息融为一体的、带着土腥和草木清气的平凡味道。这种感觉很奇妙,仿佛他整个人都黯淡了下去,成了这山石草木的一部分,连前方偶尔回头查看的弟子,目光也总是轻易从他身上滑过,未曾停留。
山路崎岖,林间雾气氤氲。偶尔能感受到一些游离在密林深处的、带着恶意的窥视目光,或是几缕若有若无的阴森气息。那或许是山精野怪,或许是孤魂野鬼。每当此时,林见便能感觉到自己影子深处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悸动,那是渴望吞噬的本能。但他立刻强行压下,将头垂得更低,脚步加快几分,紧紧跟上队伍。
他现在就像抱着一块绝世美玉行走于闹市的孩童,任何一点异常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幽冥殿的追踪印记虽因宗门人多气息杂而感觉微弱,但绝未消失。这趟旅程,注定不会平静。
晌午时分,队伍在一处山泉边短暂休整。弟子们取出干粮啃食,低声交谈着,话题多是关于流云观的传闻以及对前路的担忧。林见独自坐在一块远离泉眼的青石上,默默吃着冰冷的饼子,耳朵却捕捉着风中传来的每一丝动静。
“听说黑风山近来不太平,有商队失踪……”
“断魂涧那鬼地方,瘴气弥漫,据说午时过后便有鬼哭之声……”
“流云观……怎么偏偏是这时候去……”
王执事盘坐在一块巨石上,闭目养神,但对周围的议论似乎充耳不闻,只是偶尔睁眼扫视一圈,目光尤其在林见身上若有若无地停顿了一瞬。
林见心中凛然,知道这位王执事恐怕也得了宗门的密令,对自己多有留意。他必须更加小心。
休整完毕,队伍继续前行。越是远离青云宗山门,周遭的环境越发显得荒凉原始。参天古木遮天蔽日,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枯枝败叶腐烂的气息。林见能清晰地感觉到,一些隐藏在阴影中的存在,对于这支蕴含着生灵气息的队伍,投来了更多贪婪的注视。
有一次,一条碗口粗细、通体黝黑的妖蟒从树梢垂落,猩红的信子几乎要舔到队伍最后一名弟子的后颈。那弟子浑然未觉。林见瞳孔一缩,几乎要忍不住出手。但就在此时,前方王执事头也未回,反手屈指一弹,一缕凌厉的剑气破空而去,精准地洞穿了妖蟒的七寸。妖蟒无声无息地跌落,化作一滩腥臭的血水。
“加快速度!”王执事冷硬的声音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队伍一阵骚动,众人脸上惧意更浓,纷纷加快了脚步。
林见暗暗松了口气,同时也更加警惕。这位王执事,修为恐怕已至筑基后期,灵识敏锐,绝非易与之辈。他刚才若贸然出手,气息波动必然被其察觉。
日落西山,天色迅速暗沉下来。前方出现了一座破败的山神庙,断壁残垣,勉强可避风雨。
“今夜在此歇息,明早卯时出发。”王执事下令道。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涌入庙中,寻找干燥的角落歇脚。林见选了一处靠近门口、既能观察外界又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坐下,抱着膝盖,将气息收敛到极致。
夜色渐浓,山风呼啸着灌入破庙,吹得残破的窗棂呜呜作响,如同鬼哭。远处山林中,隐约传来几声凄厉的狼嚎。疲惫的弟子们大多蜷缩着睡去,只有守夜的弟子围着微弱的篝火,强打精神。
林见毫无睡意。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怀中的古符依旧安静,但一种莫名的心悸感却越来越强烈。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这漆黑的夜色里,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迅速逼近。
他抬起头,望向庙门外那无边无际的黑暗,手心微微见汗。
这条路,才刚起步,似乎就已危机四伏。而流云观,那个本该是庇护所的目的地,此刻在他心中,却仿佛一张正缓缓张开、深不见底的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