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跃闭目定了定神。方才同时将两缕黄色光晕渡入二人体内,精神力消耗远远超过预期。此刻脑海中仿佛有细针攒刺,传来阵阵隐痛。他下意识抬手按了按眉心,眉头不自觉地紧蹙着——这细微的表情变化,自然没能逃过在场几人的眼睛。
“大师,您没事吧?”保利急切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也让惊魂未定的王倩夫妇猛地回过神,齐齐望向李光跃。
“没事。”李光跃放下手,面色恢复如常,语气平淡,“不过是让普通人窥见了不该见的东西,坏了规矩,略受些反噬罢了。”他自然不会坦言,这是自己初次尝试同时引导两人,有些力不从心。
“大师……”
王倩的丈夫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这个不久前还满眼质疑的男人,此刻连呼吸都带着颤意。
“刚才…我们看见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妈她…会出现在那里?”
他猩红的眼底交织着恐惧与茫然,先前那份咄咄逼人的气势,早已在亲眼所见的骇人景象前溃不成军。
李光跃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转头看向王倩:“让你带的东西,带来了吧”
“带来了……”被刚才一幕吓得有些失神的王倩,愣了一下,才回想起来,早晨大师交代让其带一件婆婆生前贴身带过的物品。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副镯子:“这是婆婆生前带过的,去世之前给了我……”
李光跃看了看,并未接过来,“收好吧,如果没有这副镯子,即使有我的帮助,你们也未必能见到它,这只是一个媒介……”
他的目光缓缓掠过惊魂未定的夫妻二人,最终定格在男子苍白的脸上。
“你们所见,即是‘实相’。”他声调沉稳,一字一句却重若千钧,“怨气缠身,便如影随形。它侵蚀心绪,扰乱家宅,更将活人拖入无边的困顿。”
他略作停顿,视线扫过那个昏暗的墙角,声音愈发低沉:
“至于老人家为何滞留不离…那是因为她心有执念,有未了之事,或未言之语。这执念不散,便化作丝线缠绕你们周身,也将她自己也困在了原地。”
“而且,”他目光一凝,“今早它随你妻子过来后,就再未离开——一直守在那里。”
他微微前倾,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引导:
“现在,静下心来仔细想想。你们结婚这些年,老人家在世时,最想要的是什么?最放心不下的又是什么?在她离开前后…是否曾对你们中的谁,反复提起过某个始终未能达成的心愿?”
李光跃的视线在王倩和她的丈夫之间缓缓移动。
“尤其是,关于孩子的事。”
王倩抬起头,神情恍惚,眼中闪过一丝异样。而她丈夫,则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击中,身体微微一僵,脸上的血色又褪去了几分。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衬得室内的空气愈发凝滞。
“……孩子?”男人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眼神开始剧烈地闪烁,似乎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却又极力回避的事情。他下意识地避开了李光跃洞彻的目光,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王倩将丈夫的反应尽收眼底,嘴唇微微颤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眼中积蓄起复杂难言的水光。
李光跃将两人的神态变化尽收眼底,心中了然。他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他知道,那层掩盖真相的薄冰已经出现了裂痕,只需再轻轻一触……
保利站在稍远的位置,屏息静气,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打扰了这关键的时刻。
沉默在蔓延,压抑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最终,还是男人率先承受不住这无声的拷问,他双手用力搓了把脸,再抬起头时,眼中布满了血丝与一种近乎崩溃的疲惫。
“是……”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破釜沉舟般的艰难,“我妈她……临走前最放心不下的,确实……是想要个孙子……”
早晨你妻子前来求助时,我已为她仔细看过。这件事的根源,确实在她身上——但从你们二人交织的气运中,我能看到的远不止这些。”
李光跃的视线转向男子,语气平静却直指核心:
“你妻子容貌出众,身边一直不乏关注的目光,即便婚后,也仍有人未曾死心。而你们结婚头两年,虽认真备孕,却始终未能如愿。这个问题,你内心深处觉得出在谁身上?”
他不待对方回答,又缓缓道:
“你是否一直怀疑是自己有问题?我说了,根源在她身上,可那份猜疑的种子,却种在了你心里——是不是总觉得自己身体不行?从那之后,你们不再积极备孕,她全心投入事业,而你心里的疑虑,却一天比一天深。随着心神被影响,你心里是不是开始怀疑自己的妻子,怨恨她不早点生个孩子?”
“不是我们不想要孩子,”王倩的声音微弱地响起,“我们努力了两年,认真备孕、调理……每年的体检报告也都显示一切正常……”
李光跃看向王倩,喉间悄然流转一丝温润的光晕。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一种奇特的、令人安定的力量:
“王倩,早晨我就说过,你们的体检根本没有查对方向。仗着年轻底子好,长期饮食不规律、作息紊乱、经常熬夜到凌晨——这是在持续透支生命的根基。常规检查,测不出这种缓慢的消耗。”
“对你而言,如今内分泌早已紊乱,卵巢功能远不如你以为的那样健康,而且,你身体中有几处阻塞,影响了你正常孕育子女。而你的丈夫——”他转向一旁沉默聆听的男子,“和你一样,眼窝深陷,眼帘暗淡,精神疲惫,这是肾水亏空之象。在这样的状态下,想要孩子,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的目光变得深远,仿佛穿透了时光:
“孩子,是你母亲最深重的执念。若是在她刚显出病容时,你们已有所出,而不是沉浸在二人世界里……如今的一切,或许会大不相同。”
“她放心不下你,离去后……其实一直跟在你的身边。”李光跃的声音低沉下来,“她只想看到你生活安稳,有了子嗣,才能放心离去。可怨气终究是怨气,它诱发出你心底的不安与猜忌,让你渐渐变成现在这样。夫妻之间,本应互相扶持,彼此信任,而不是相互猜疑。”
李光跃注视着渐渐平静下来的两人,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时间从不等人,更不等缘分。你婆婆最深的执念,不过是渴望在生前抱上孙子,亲眼见到血脉延续。这份愿望在她身体日渐衰弱时变得愈发强烈,最终……成了她放不下的执念。”
话音落下,房间里陷入长久的静默。男人深深埋下头,肩膀微微颤抖。王倩悄悄伸出手,覆上丈夫的手背,这一次,他没有推开。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王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希望。
李光跃的目光掠过二人,最终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
“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找到了根源,就要从根源入手。调理身体,化解怨念,了却心愿——这三者,缺一不可。”
他转向保利:“准备纸笔,我开个方子。接下来这三个月,你们必须严格按照我说的做。”
保利连忙应声,快步取来纸笔。在夕阳的余晖中,李光跃提笔蘸墨,手腕轻悬,落下的每一笔都仿佛带着淡淡的光晕。
李光跃笔走龙蛇,墨迹在宣纸上晕开淡淡光晕。他写的并非传统药方,而是将一缕微不可察的黄色光晕凝于笔尖,随着每一个字迹的落下,悄然渗入纸中。令人诧异的是,他写完一张后,竟又铺开新纸,将方才的内容重新书写了一遍。
“这两张方子,并非寻常药材配方。”他搁下笔,额间已见细汗,声音却依然平稳,“从今日起,你们必须贴身携带。此物既可隔绝怨气对你们的影响,又不会刺激到它。”他目光扫过专注聆听的夫妻二人,继续道:
“第一步,调身。即日起,亥时必须就寝,卯时定要起身。饮食严格按照方子上所列,忌食生冷油腻。往后每周下午过来一趟,提前与保利约好时间,我会为你们过气疏导经络。”说罢,他朝保利微微颔首,示意他去取两个荷包。
王倩接过方子,惊讶地发现纸张触手生温,上面的墨迹竟如活物般缓缓流转。她丈夫也注意到了这奇异景象,原本犹疑的眼神渐渐变得专注。
“第二步,净心。”李光跃指尖轻点桌面,“从明日起,每日晨起与日落时分,你们要一同去母亲生前常去的地方散步——不拘是街巷、公园,或是其他她爱去之处。不必刻意交谈,只需并肩而行。”
“这有什么讲究吗?”男子忍不住问道。
李光跃未直接回答,反而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怨气最惧两样东西:一是朝阳初升时的蓬勃生机,二是相濡以沫的真心。”
他转身从抽屉取出一个锦囊,递给王倩:“这里面的香,每晚睡前在卧室点燃。它会帮助你们...做个好梦。“
保利取来荷包时,注意到李光跃脸色苍白,额角沁出细密汗珠——显然,连续书写这两张特殊的“方子”耗费了他极大的心力。
“至于第三步……”李光跃的声音忽然变得缥缈,“待你们顺利完成前两步,再定时机不迟。”
就在这时,王倩轻呼一声。她手中的方子无风自动,上面的字迹仿佛活了过来,在纸上流转生辉。更令人惊奇的是,那些墨迹渐渐汇聚,勾勒出一个模糊却温暖的图案——正是那位慈祥的老妇人,怀中抱着一个婴孩的轮廓。
“妈……”男子声音哽咽,终于彻底信服。
李光跃微微颔首:“记住,执念之所以成为执念,非因怨恨,而是源于爱而不得。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结,终究要由你们自己来解开。”他抬眼看向保利,递过一个眼神。
保利会意,上前将两张方子仔细折好,分别装入荷包,郑重地交到二人手中。
待他们离去后,李光跃终于支撑不住,紧锁眉头跌坐椅中,抬手拭去额角的冷汗。
“大意了……”他苦笑着喃喃,“不该这般逞强的。这损耗,不知道今晚能不能恢复……”
保利推门进来时,看到的正是他瘫在椅子上、面色苍白的模样:“你今天这是…逞能了?要不要紧?”
“没事。”
“那为何要做到这种地步?写一张还不够,非要写两份…”
李光跃缓缓睁开眼,目光有些涣散:“唉…我见他们二人夫妻缘分将尽,再拖下去,只怕要出大事。尤其是王倩……今早从这儿回去,又挨了一巴掌。她心中的怨气,已经蒸腾得快要和她丈夫一样浓了。”
“希望他们能完全按照我说的做,还有可能再续夫妻缘,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