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王栋领着面带倦意的王建东从二楼下来。李光跃正与王老爷子闲谈,闻声抬眼望去,目光在王建东身上稍作停留,随即望向其头顶,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
他并未刻意开启天眼,但此刻从王建东身上感知到的景象,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触目惊心。
只见王建东周身缭绕的本命气运,已不再是常人应有的淡白或微黄,而是呈现出一种枯败的“灰白”,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黯淡无光。更令人心惊的是,数道漆黑如墨、细若游丝的“业力”正从虚空而来,如同无形的锁链缠绕在他的脖颈与四肢,并正缓缓收紧。其中最为粗壮的一道黑丝,另一端竟遥遥连接着别墅上空那团庞大的灰黑怨气——显然,他正是这股怨气最主要的源头之一。
李光跃的目光又落向王建东的眉心。那里不仅晦暗无光,更隐隐透出一丝象征“死兆”的青黑之气,此乃命火将熄、大限将至的凶兆。若非一直有一缕浑厚的紫气源源不断注入他体内,为他勉强支撑,恐怕……
他转向王老爷子,语气中带着几分探寻:“王老……您退下来之前,在公家应是身居高位吧?”
王老爷子一怔:“大师何出此言?”他从未对李光跃提过自己的身份背景。
“若非曾居高位,您的气运中就不会有如此浓郁的紫气。而令孙……若不是靠您这福泽庇佑,恐怕连半年都撑不过去。”
“大师!”王老爷子脸色骤变。前几日他才与儿子私下议论孙子的反常,难道真是这孩子在造孽……
“大师可是看出了什么?”老人声音发紧,握着拐杖的手微微发抖,此刻也顾不上探究对方如何知晓自己身份,满心只剩对孙子的担忧。
李光跃心下暗叹,声音沉缓而笃定:
“王老,恕我直言。仅是方才那一眼,我便看见众多怨气缠绕在他身上。令孙印堂晦暗,灵光殆尽,周身业力如枷锁缠身。”他略作停顿,继续道:
“昨夜我便到了,为彻底解决您家之事,我特意观察了整个社区的气运流动,发现有一团浓郁不化的怨气在此地盘旋。今早我又在别墅外细看,发现你们家的整体气运正被一股强大的怨气持续侵扰纠缠。若非其中有一股浑厚紫气支撑,恐怕……”他目光扫过王建东,“而令孙身上最重的一道怨气,正与天上那灰黑色气团同根同源。此乃命火将熄之兆……若非您老人家福泽深厚,以自身气运为他强撑,他恐怕……很难活过半年。”
“大师,您……您确定吗?”老人声音紧绷,握着拐杖的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
李光跃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刚刚下楼、尚未开口的父子二人。王栋闻言惊得目瞪口呆,而王建东站在一旁,却是一脸不以为然。
“爷爷,别听他胡说!”王建东见祖父被这番话吓得神色惶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些神神叨叨的话,不说得严重点,他怎么骗钱?根本就是一群江湖骗子!”
“建东!”王栋急忙制止,“大师是有真本事的,你少说两句。”
“爸!你们怎么还执迷不悟?”王建东反而提高了音量,带着几分年轻人特有的固执与愤怒,“上次找的那个,在都城被吹得神乎其神,结果呢?钱像打了水漂,家里该出事还是出事!一点用都没有!”
面对王建东连珠炮似的质疑与嘲讽,李光跃却丝毫不为所动。他神色依旧平和,仿佛那些刺耳的话语只是过耳清风。他的目光再次淡淡扫过王建东,仿佛穿透皮囊,看到了那些寻常人看不见的、纠缠其身的深浅痕迹,随即转向心神不宁的王老爷子:“王老稍安。从贵府开始出现异状,到王总出现失智症状,至今约莫有半年光景了吧?”
王栋略一思忖,脸色微变:“确实……算上这个月,已近七个月。这一个月在此静养,反倒是最安稳的。”
“这期间,想必也请过其他高人前来驱邪化解?”李光跃语气笃定。
王老爷子闻言一怔:“大师如何得知?”
“二位身上皆留有施法的痕迹。”李光跃的视线仿佛能穿透表象,“若非有人中途代为周旋,恐怕局势早已失控。其中更有一道‘蛇’仙的气息,应是都城一位出马仙的手笔。可惜……”他微微摇头,“这位仙家在驱逐怨气时遭受重创,功败垂成。”
王家三人相顾失色。年后他们确曾重金聘请都城一位名声在外的出马仙,对方信誓旦旦保证“仙家”已出手化解。事后却听闻那位师傅一病不起,他们只当是遇上了骗子,王建东更是对此类“迷信”嗤之以鼻。
“大师连这都能看到?”王老爷子难以置信。
“非是寻常眼识所能见。”李光跃目光深远,“上月二位光临寒舍时,我便察觉气息有异。那股新伤未愈的灵韵……想来正是那位‘蛇仙’受创不久所留。”
他转而凝视王建东周身缠绕的黑气,语气转沉:
“寻常怨念,岂能轻易击退修行有成的‘仙’家?令孙所造业障之深,已非寻常法事所能化解。那些枉死之人的执念汇聚成河,若不从根源上了断,纵有再多高人出手,也不过是扬汤止沸。”
客厅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李光跃那句‘蛇仙受创’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王老爷子最后的侥幸。
李光跃并未在意几人脸上的惊骇,转头对保利吩咐:“去把那枚牌符取来。”伸手指了指阳台的位置。
他随即向王老解释:“上次建议另寻一处闲置房屋悬挂此符,并居住在此,是因为我察觉到二位身上,留有其他高人施法的痕迹。若在你们常住的家中悬挂,不仅易受干扰,达不到庇护之效,甚至可能……让其与我结下因果。”他略作停顿,目光深邃,“况且,以我观之,二位自身的气运,本不该招惹如此深重的业障。”
保利很快取来牌符。李光跃接过,指尖拂过符面,眉头微蹙:“此符中封存的能量,按原本估算,净化二位沾染的怨气,支撑两月绰绰有余。可如今……”他抬眼,意味深长地瞥向王建东。
“恐怕再有一日便会失效。尤其是王老,您身负国运紫气护体,若非受至亲血脉牵连,这些污秽之物根本近不了您的身。”
王栋听闻此言,颤声道:“那……大师所说,主要是我牵连了父亲吗?”
“你?”李光跃凝神,再次审视王栋的气运。
只见那白中带黄的气运本该蒸腾向上,此刻却显得委顿不堪。
仅存的一丝紫气在核心处勉力维系,补充着底蕴,而外围却被浓密的怨气层层缠绕,那些怨气虽在不断消耗,却又从某个源头被持续补充进来,生生不息。
“你这气运……”李光跃轻叹一声,
“依仗父荫,本当是黄中带紫,走仕途公门,大富大贵,福泽绵长之相。如今却落得白中泛黄,仅保一生富贵,连寻常优渥之家都有所不如,那丝紫气更是微乎其微……我这般说,你可明白?”他心下暗忖,这分明是早年便根基受损的迹象。
王栋面露悲戚,转向父亲,嗓音沙哑:“爸……这,大师连这都能看出来?”
“唉……是爸当年连累了你。”王老爷子颓然摆手,一瞬间仿佛又苍老了许多,“别怪你妈他们……”
李光跃看着这番情景,心知这家族背后还有一段更为久远的纠葛。
他的目光转向一旁仍不以为然的王建东,语气转冷:“你现在感觉无事,是因为你父亲一直在替你遮挡业力反噬。要不然他那气运不会消耗得如此之快。然而,那位‘仙’家当初既已出手,以其道行本不该失败。世间没有自不量力的仙家,它出世本着济世救人,赚取功德用以修行。如果在见到你们之后,感觉处理不了,就不会答应你们出马。除非......”
他目光如电,直刺王建东,“在它动用自身道行替你们化解怨气之时,又有新的、更为恶劣的业障产生,增强了怨念,才导致家受创败走。在那位出马仙答应做法之后,你是否又做了什么?!”
李光跃此言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王建东眼神剧烈闪烁,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嘴唇翕动却没能发出声音。
王老爷子何等精明,见状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他痛心疾首,拐杖重重杵地:“孽障!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要隐瞒吗?!那位师傅答应做法事后,你是不是又……又对那件事的知情人做了什么?!”
王栋也反应过来,猛地抓住儿子的手臂,声音发颤:“建东!你说啊!你是不是又去找那些村民的麻烦了?!”
在众人逼视下,王建东终于紧张起来,嘶哑道:“我……我只是想让他们闭嘴!那个记者……那个一直在调查的记者,他找到了两个知情者……他们想爆料!我……我就让人去……去警告了他们……”
“警告?!”李光跃的声音陡然如寒冰般冷冽。他眼中精光一闪,脑海中那团温润的黄色光晕瞬间被引动,汇聚于双目。刹那间,时光的残影在他眼前急速流转,一幕幕沾染着血腥与恶念的画面,如同破碎的胶片般飞速闪现。
“你所谓的警告,就是让那记者‘意外’车祸重伤,让那两个村民彻底‘消失’吗?正是你这新添的杀孽,在仙家与怨气抗衡的关键时刻,如同背后一刀,彻底激化了所有怨念,才导致仙家遭受反噬,重伤败走!你这是在雪上加霜,火上浇油!”
“它用自身道行,化解了你们身上所有的怨气,本该有功德赏赐于它,可关键时刻......不仅损失了道行,还被怨气反噬,这个梁子你怎么化解?”
“噗通”一声,王建东彻底瘫软在地,面无人色。
“你怎么……知道……”王建东结结巴巴道出一语。
“我那牌符,本应能保你们两个月不受怨气侵扰,可现在还不到一个月就将其中的能量消耗一空。王老,你这孙子是不是昨天才到的?”李光跃转头看向一脸震惊的王老。
“是……昨天早晨,才……把他叫过来,”王栋见自家老爷子还未回过神来,赶忙答道。
“这就是了,你身上不止有怨气,还有那位‘仙’家一丝执念牵连其中。如此多的业障,消耗如此之快也就说的通了……”
王老爷子站起身形,指着自己孙子晃了晃,若不是王栋及时扶住,几乎栽倒。他看着王建东,老泪纵横:“家门不幸!真是家门不幸啊!我王守仁一生……一生谨慎,怎么会……怎么会养出你这种孽畜!!”
老人剧烈地喘息着,过往的岁月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巨大的悲痛与愧疚让他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
“爸!爸您别激动!”王栋急忙为他顺气,自己的眼眶却也红了。
王老爷子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片灰败的绝望。他看向李光跃,声音沙哑得厉害:
“大师……事到如今,我也不瞒您了。我们王家……早就不是第一次造孽了。虽然那一次不是我亲自操办……可栋儿这受损的命格,就是报应,是我的报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