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是一把钝刀，艰难地割开厚重的云层，将稀薄的光线泼洒在苏家老宅陈旧的窗棂上。玻璃积着年深日久的薄尘，阳光穿透时便被肢解成无数细碎、浑浊的光斑，如同打翻的碎金，无力地洒落在摊开的笔记本上。
那本承载着父辈血色秘密的册子，此刻正翻到最后一页。页面残缺不全，撕裂的边缘如同被猛兽啃噬过，参差而锋利。就在这犬牙交错的空白边缘，靠近装订线处，两个模糊到几乎与纸纤维融为一体的字迹——“苍鹰”，像两枚烧红的烙印，死死烫在苏晚星的视网膜上，也勒紧了她的心脏。
她的指尖悬在半空，迟迟不敢落下，仿佛那两个字带着滚烫的温度或蚀骨的毒。自昨夜发现这处被撕毁的痕迹，这个名字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睡眠。林正雄在审讯室里那近乎癫狂的冷笑，他吞咽匿名信纸时眼中一闪而过的、近乎虔诚的诡异光芒，与眼前这两个冰冷的字反复纠缠，在她脑中发出尖啸。
苍鹰。 是代号？是名字？还是一个……象征？它蛰伏在父亲笔记本最隐秘的角落，是否意味着，这才是所有阴谋真正的轴心？
“在想什么？”
声音自身后传来，低沉，带着晨起的微哑，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薄荷清凉气息，穿透了老宅里沉滞的空气。
苏晚星回过头。顾晏辰提着简单的早餐走进来，晨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左臂的绷带依然醒目，但他的动作已然流畅，不见多少伤员的滞涩。他将温热的豆浆和包子放在桌上，自然的动作里透着一种无声的、已成习惯的照顾。他在她身边坐下，肩膀轻轻挨着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
“在想‘苍鹰’。”她不需要掩饰，将笔记本向他推近一寸，“林正雄……会不会只是台前的傀儡？真正扯动所有线的人，会不会……就是这只‘鹰’？”
顾晏辰的目光落在那两个字上，眼神瞬间沉凝，如同寒潭投石。昨夜，他几乎动用了所有明暗渠道去搜索这个代号。结果是一片空白。它在联盟的旧档、林正雄的供词、甚至所有可追溯的灰色档案里，都干净得像从未存在过。这种“干净”，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
“秦助理扩大了搜索范围，”他开口，声音平稳，但苏晚星听出了底下那根紧绷的弦，“不仅查了联盟档案，还去见了几个……当年和你父亲、和林正雄有过交集的老人。”
“结果呢？”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
顾晏辰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那节奏稳定，却透着一股压抑的力。“他们要么闭口不谈，一问三不知；要么言辞闪烁，说年岁太久，记不清了。”他停顿了一下，敲击的指尖也顿住，“更蹊跷的是，有两个原本答应见面、当年算是联盟核心边缘的老人，在我们的人抵达前……消失了。”
“消失？”苏晚星的呼吸一滞，“是……巧合？”
“不是巧合。”顾晏辰摇头，眼底那点寒光凝结成冰，“秦助理查到，他们‘消失’前，都收到过一个没有寄件人的包裹。没人知道里面是什么。”他看向她，目光锐利如刀，“有人在清除痕迹。而且，动作比我们快，手段比我们……干净。”
一股寒意顺着苏晚星的脊椎缓缓爬升。林正雄落网带来的那点虚幻的安全感，在此刻彻底碎裂。他们以为抓住了狐狸尾巴，却可能只是惊动了隐藏在更深洞穴里的、更庞大的兽类。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她的声音里泄出一丝罕见的茫然。她不怕路途险阻，只怕迷雾太浓，浓到连方向都彻底失去，浓到那只暗中操控一切的手，随时可能将他们拖入无底深渊。
顾晏辰的手伸过来，温热干燥的掌心覆上她微微发凉的手背。那温度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明路不通，就走暗线。”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当年的违规交易，必然有庞大的资金流动。再高明的抹除，只要发生过，就一定会留下数字的幽灵。我已经让财务团队动用最高权限，追溯所有可能的关联账户和流水。”
他看着她，眼神深处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既然他不想让我们看到，那我们偏要把每一块石头都翻开。”
苏晚星回握住他的手，用力点头。指尖传递的不仅仅是温度，还有一种同舟共济的誓言。“好。不管他是苍鹰还是秃鹫，我一定要把他从阴沟里揪出来。”
阳光似乎明亮了一些，斑驳的光影在他们交握的手上跳跃，试图驱散盘踞在室内的阴冷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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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如同在泥沼中跋涉。顾晏辰坐镇指挥，庞大的信息流和资金核查数据不断汇拢，又不断被证明是死胡同。对方显然是个中高手，资金链断裂得干净利落，所有可疑的流向最终都消失在海外复杂的金融迷宫里。苏晚星则再次将自己埋进老宅的故纸堆中，父亲留下的书籍、信件、甚至无关紧要的收据，她都逐一翻检，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关联“苍鹰”的微弱气味。
然而，一无所获。
希望如同掌中的沙，越是用力，流失得越快。一种沉重的、近乎窒息的无力感，开始悄然蔓延。
直到那个下午。
苏晚星结束了又一次徒劳的搜寻，身心俱疲地驾车返回市区。车子拐进通往住所的那条相对僻静的巷子时，一种源自本能的警觉，如细针般刺了她一下。
后视镜里，一辆普通的黑色轿车，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始终跟在她的车后。起初她以为是同路，刻意放慢车速，那车也随即减缓；她加速，那车引擎声也隐隐加重，如影随形。
不是巧合。
冷汗瞬间从毛孔中渗出，黏腻地贴在背上。她握紧方向盘，指节泛白，目光死死锁住后视镜里那团模糊的黑色影子。车窗贴了深色膜，吞噬了所有窥探的可能，只留下一片令人心悸的、冰冷的黑。
她猛地踩下油门，引擎发出一声低吼，车子向前蹿去。几乎同时，后视镜里的黑车也毫不犹豫地加速，像一条被惊动的黑色毒蛇，紧紧咬了上来！
恐惧扼住了喉咙。她颤抖着手摸出手机，按下快捷键。
“顾晏辰！”电话接通瞬间，她的声音因极度紧张而尖细，“我被跟踪了！黑色的车，在小区巷子！我不知道是谁！”
电话那头传来椅子被猛地推开的声音，顾晏辰的声音紧绷如即将断裂的弓弦：“别慌！听着，现在立刻往人多的地方开！超市！商场！哪里人多去哪里！我马上到！”
“好！”她咬紧牙关，猛地向右打满方向盘，车子险险擦过路沿，朝着不远处一个大型超市的停车场冲去！
黑车紧随其后，距离在迅速缩短。引擎的咆哮声近在耳畔，苏晚星甚至能从后视镜模糊的倒影里，感觉到那车里投射而来的、冰冷的注视。
就在黑车几乎要与她并行，一只手似乎要从降下的车窗探出的千钧一发之际——
“呜哇——呜哇——”
刺耳的警笛声骤然撕裂午后的沉闷！一辆巡逻的警车，毫无预兆地从侧方路口拐出，红蓝闪烁的警灯像两道救赎的光，划破了令人窒息的追捕氛围。
后视镜里，那辆黑车猛地一顿，随即，像是收到了某种指令，它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追逐，一个急转，轮胎在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尖啸，迅速掉头，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巷弄深处，快得仿佛从未出现过。
苏晚星浑身脱力，瘫软在驾驶座上，大口喘着气，冷汗已将内衫彻底浸透。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海浪般涌来。直到民警敲响车窗询问，她才恍然回神。
不多时，刺耳的刹车声在停车场响起。顾晏辰几乎是从车上冲下来的，脸色是一种失血的苍白。他一把拉开车门，看到完好无损却瑟瑟发抖的苏晚星时，那紧绷到极致的弦才轰然断裂，化作一个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的拥抱。
“没事了……没事了……”他的声音低哑，带着难以掩饰的后怕，一遍遍抚着她的背，“我在这里。”
苏晚星将脸埋在他肩头，眼泪终于失控地滚落，混着冷汗，浸湿了他的衣襟。那不是委屈的泪，是恐惧释放后的生理反应，是差一点就失去所有的后怕。
顾晏辰拥着她，眼神却越过她的肩膀，望向黑车消失的方向，那里只剩下空旷的街道和午后慵懒的阳光。他眼底的温柔迅速冻结，取而代之的是翻涌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暴怒。
“秦助理，”他对着匆匆赶来的助理开口，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车牌，监控，沿途所有蛛丝马迹。挖地三尺，也要把车里的人给我揪出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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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顾晏辰的公寓，苏晚星在热水的冲刷下才慢慢找回身体的知觉。顾晏辰坐在客厅沙发上，脸色依旧阴沉得可怕。他知道，这不是普通的恐吓或偶然事件。这是一次精准的、充满警告意味的袭击。目标明确——苏晚星，或者说，是他们正在逼近的真相。
“他们坐不住了。”他对着裹着毯子走出来的苏晚星说，语气森然，“‘苍鹰’在警告我们，立刻收手。”
苏晚星擦着头发的手顿了顿，抬起眼，眼中仍有未散的惊悸，但更深处，一种倔强的火焰重新燃起：“他们越是这样，越说明我们戳到了痛处。我不会停。”
顾晏辰看着她苍白的脸上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心头的怒火被更汹涌的心疼取代。他走过去，将她连人带毯子轻轻拥住：“我知道。但从今天起，你不能单独行动。我会安排人，二十四小时跟着你。”
苏晚星想反驳，但看到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决，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顾晏辰放在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新邮件提示音。屏幕自动亮起，锁屏界面显示出发件人——一串毫无规律的乱码。
一种不祥的预感同时攫住了两人。
顾晏辰松开她，坐到电脑前，输入密码。点开那封邮件。
没有标题，没有正文。
只有一张高清照片，和照片下方，一行加粗的、猩红色的字。
照片的角度是从侧后方偷拍的，画面里，是今天下午苏晚星独自驾车时，她那辆车的背影，以及她隔着车窗玻璃、模糊却足以辨认的侧脸。光线、角度、甚至她当时微微蹙眉的神情，都被捕捉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