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时光，在青云门日益紧绷、炽热如熔炉般的气氛中，倏忽而过。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笼罩山峦的薄雾，洒在青云门那座足以容纳数千人的巨型外门广场上时，这座平日里空旷肃穆的广场，已然彻底变了一番模样。
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放眼望去，尽是攒动的人头，或深或浅的各色外门服饰，如同涨潮时的海面，起伏不定。空气中充斥着年轻修士身上散发出的、混杂了各种功法气息的灵力躁动，以及难以抑制的兴奋、紧张、野心勃勃的低语与呼喊。汗味、尘土味、甚至还有女弟子身上淡淡的脂粉清香，混合成一股独特而充满活力的气息。
广场四周，早已插满了绘有青云祥云徽记的彩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正北方向，一座高达三丈、以汉白玉砌就、雕梁画栋的观礼高台巍然矗立。此刻，高台之上，数位身着内门长老或执事服饰、气息渊深如海、令人不敢直视的身影，已然肃然端坐。他们或闭目养神，或低声交谈，或目光沉静地俯瞰着下方沸腾的人海，无形的威压隐隐弥漫，让靠近高台的区域都不自觉地安静了几分。
辰时正，阳光正好。
“铛——！！！”
“铛——！！！”
“铛——！！！”
……
悠扬、浑厚、仿佛能涤荡神魂的钟声，蓦然自青云门主峰方向传来，一连九响，声震四野，响彻云霄！钟声所过之处，广场上那震耳欲聋的喧嚣，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抚过，迅速平息下来。数万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高台。
钟声余韵袅袅，一位身着紫色长老袍服、面容清癯、长须垂胸、双目开阖间隐有精光流转的老者，自高台中央缓缓站起。他并未刻意提高音量，但声音却清晰无比地传入广场上每个人的耳中，平和而威严。
“肃静。”
仅仅两个字，广场上最后一丝窃窃私语也彻底消失，落针可闻。
紫袍长老目光缓缓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在无数年轻而充满渴望的脸庞上掠过，缓缓开口：“吾乃内门传功长老，姓韩。今日，乃我青云门三年一度外门小比之期。尔等，皆是我青云门之基石，未来之希望。”
他声音一顿，语气转沉：“仙路崎岖，道阻且长。宗门设此小比，非为争强斗狠，而在激励后进，磨砺心志，遴选良才。唯有于实战中，方可明自身之不足，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此次小比规则，如下：擂台制，抽签决定对手，胜者晋级。比试点到为止，严禁故意伤残、致死同门。可使用自身法器、符箓，但禁用一次性的、超出自身修为承受极限的禁忌之物与手段，违者严惩不贷。擂台设有防护阵法及裁判执事，会及时介入，判定胜负，保护弟子安全。”
韩长老言简意赅，将规则阐述清楚，最后沉声道：“望尔等谨记门规，全力以赴，展现实力，亦要心存同门之谊。现在，本长老宣布，本届外门小比，正式开始！”
“哗——！”
随着韩长老话音落下，短暂的寂静后，是更加热烈、几乎要掀翻广场的欢呼与喧嚣！三年苦修，无数汗水与渴望，尽在今日！无数年轻弟子攥紧了拳头，眼中燃烧着熊熊战意。
紧接着，十数名气息沉凝的外门执事弟子飞身而起，各自落向广场上早已搭建完毕的八座高大擂台。擂台呈八角形，以坚硬逾铁的铁木搭建，表面刻画着繁复的加固与防护符文，闪烁着淡淡的灵光。擂台边缘，插着分别标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字样的巨大旗帜。
执事弟子们手持名册，开始高声唱喏，按照事先分好的组别，引导参赛弟子前往各自擂台区域候场。人潮开始有序地分流、涌动。
陆清弦与王大锤、苏小婉在人流中短暂汇合。
“王师兄，小婉师妹，各自小心。” 陆清弦看向二人，目光沉静。王大锤换上了一身更结实的粗布短打，古铜色的皮肤在晨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闻言重重点头，瓮声道：“陆师兄放心！俺一定打出气势！” 苏小婉也换了一身利落的淡青色衣裙，小脸因为紧张和兴奋而微微发红，用力点了点头：“陆师兄，你也千万小心！”
三人互道珍重，随即分开，随着人流走向各自的擂台。陆清弦的“丁”组，对应的正是广场西侧的“四号”擂台。
四号擂台周围，已然聚集了百余名参赛弟子，多是外门服饰，炼气三层、四层修为者占了大多数，也有少数炼气五层，以及像陆清弦这样穿着灰布短打的杂役，零星点缀其中，显得颇为突兀。许多外门弟子看到杂役，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轻视与疏离。
陆清弦寻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站定，目光平静地扫过擂台周围一张张或兴奋、或忐忑、或故作镇定的面孔，同时《龟息藏元术》悄然运转，将自身气息完美伪装在炼气三层巅峰的虚浮状态。《听风辨位术》也微微开启，捕捉着周围嘈杂议论中的有用信息。
很快，比赛正式开始。八座擂台，几乎同时开打。
“丁组一号，对阵丁组一百零三号！上台！”
随着裁判执事一声令下，两名炼气三层的外门弟子跃上擂台，略一拱手，便战在一处。灵力碰撞声、呼喝声、兵刃交击声顿时响起，拉开了四号擂台的战幕。
陆清弦安静地观看着，心神却高度集中。他看的不仅是胜负，更是细节。那名用剑的弟子，剑法迅疾但略显花哨，下盘不稳；那名用拳的弟子，力量不错但灵力运转滞涩，爆发后回气慢……他默默地将观察到的信息与《混元丹道初解》中关于人体经络、灵力运行的知识，以及自己修炼、战斗的经验相印证，不断在脑海中完善着对不同战斗风格、灵力属性的认知。
各擂台上，战斗如火如荼。有人势均力敌，打得难解难分，引来阵阵喝彩；也有人实力悬殊，数招之间便分出胜负，胜者意气风发，败者黯然神伤。灵力光芒闪烁，法术呼啸，间或夹杂着裁判执事冷静的判决声。
陆清弦看到了“火云峰”一名弟子，控火之术确实精妙，火焰化作长蛇，灵动刁钻，轻松击败对手；也看到了“御剑峰”一名剑修，剑光如电，追求极致的速度与一击必杀，对手往往来不及反应便已落败；更有“厚土峰”的体修，硬抗数道法术，一拳轰出，擂台震动，对手吐血飞退。
强者展露锋芒，弱者迅速淘汰。这就是残酷而直接的擂台。陆清弦心如止水，他只是个安静的观察者与学习者。
“丁组三号，对阵丁组九十八号！上台！”
裁判执事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一道身影引起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
只见一名身着月白色绣金边锦袍、腰束玉带、面容俊朗、剑眉星目的年轻弟子，身形未见如何作势，便已如同飘絮般，轻盈而潇洒地落在了擂台中央。他年约十七八岁，负手而立，姿态从容，眼神扫过台下时，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倨傲与俯瞰，仿佛鹤立鸡群。正是“惊雷峰”近年来风头最盛的新晋——赵干！
“是赵干师兄！”
“惊雷峰的“天才”！据说已是炼气六层巅峰！”
“好强的气势！他对手是谁？”
“好像是‘流云峰’的一个炼气四层师兄……完了，这怎么打？”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和议论，许多女弟子更是目露异彩。
赵干的对手，一名身着青色流云袍、神色凝重的炼气四层弟子，也跃上擂台，对着赵干郑重拱手：“赵师兄，请指教。”
赵干只是微微颔首，连拱手都欠奉，淡淡道：“出手吧，莫要浪费时间。”
那流云峰弟子脸上闪过一丝愠色，但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低喝一声，身法展开，如流云般飘忽逼近，同时双手掐诀，数道淡青色的风刃撕裂空气，尖啸着射向赵干。
面对攻击，赵干嘴角勾起一丝不屑的弧度。他甚至没有拔剑，只是右手并指如剑，凌空一点！
“嗤啦——！”
一道拇指粗细、蓝白色的耀眼雷弧，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骤然从他指尖迸射而出！速度快得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扭曲的残影！雷弧并非直击，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于方寸之间一个灵巧的转折，精准地击碎了三道风刃，余势不减，直奔那流云峰弟子面门！
流云峰弟子大惊，慌忙侧身闪避，同时撑起一道风盾。然而，赵干手指在点！第二道、第三道雷弧几乎不分先后地激射而出，一道封堵他闪避路线，一道直取其下盘！
“轰！”“啪！”
风盾仅仅抵挡了第一道雷弧便轰然破碎，流云峰弟子勉强躲开第二道，却被第三道雷弧擦中小腿，顿时惨叫一声，整条腿瞬间麻痹，失去平衡，踉跄着单膝跪地，衣衫焦黑，脸上满是痛苦与骇然。
仅仅五招！或者说，赵干只出了三指！
胜负已分。
“承让。” 赵干收回手指，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台下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更加热烈的惊呼与赞叹！太强了！这就是炼气六层巅峰、雷属性天才的实力吗？简直碾压！
裁判执事也暗自点头，宣布赵干获胜。
轻松获胜的赵干，并未立刻下台。他站在擂台中央，享受着台下无数崇拜、敬畏、羡慕的目光，目光再次缓缓扫过丁组候场区。那眼神，如同帝王巡视自己的领地，带着审视与一丝玩味。
当他的目光掠过角落，落在那个一身灰扑扑短打、毫不起眼、甚至显得有些寒酸的杂役弟子身上时，那审视瞬间化为毫不掩饰的轻蔑与讥诮，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带着冰冷笑意的弧度。
正是陆清弦。
陆清弦平静地抬起头，目光与赵干那充满优越感与挑衅的视线，在空中无声交汇。
没有躲闪，没有愤怒，没有畏惧，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
赵干眼中的轻蔑似乎更浓了，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有趣又极其可笑的蝼蚁。他不再停留，身形一晃，已潇洒地飘下擂台，所过之处，人群自动分开，投以敬畏的目光。
陆清弦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擂台，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从未发生。然而，他心中却一片清明。
“看来，这位‘天才’，已经注意到我这个‘杂役’了。”
“也好，” 他心中淡然，“省得我费心去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