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号擂台的战斗一场接着一场,灵力碰撞的光芒与呼喝声此起彼伏,间或夹杂着裁判执事冷静的判决与台下观众或喝彩或叹息的声浪。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汗水、以及淡淡血腥与焦糊的气息,混合成一种名为“竞争”的独特味道。
陆清弦静立角落,如同湍流中一块沉默的礁石。他目光沉静地观看着每一场比试,心中快速分析、归纳。炼气三层与四层的差距,在擂台上体现得淋漓尽致,除非功法、技巧、经验或法器有显着优势,否则炼气三层很难跨阶胜出。而那些炼气四层中期、后期的弟子之间的战斗,则往往更为胶着,胜负往往取决于对时机的把握、灵力的合理分配,乃至一丝运气。
“丁组第五场,‘流云峰’孙倩胜!下一场,丁组六号,准备!”
随着又一场比试结束,执事弟子清亮的声音再次响起。短暂的间歇,擂台周围喧嚣稍歇,众人或调息,或议论,等待着下一对选手。
陆清弦心中微动,下一场,该轮到他了。
果然,执事弟子的目光扫过名册,朗声唱喏:“丁组第六场,丁组十三号,杂役院陆清弦,对阵丁组七十六号,厚土峰王岩!双方上台!”
声音清晰地传开,在擂台周围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杂役院?”
“陆清弦?这名字有点耳熟……”
“嘿,不就是那个‘陆厨神’吗?前阵子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个!”
“厨神?做饭的?他也来参加小比?……”
“噗,有意思,看看这位‘厨神’能在擂台上坚持几招。”
好奇、探究、讥诮、不屑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地汇聚到了角落那个身着灰布短打的少年身上。陆清弦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些目光的重量,以及其中蕴含的种种情绪。他面色如常,仿佛那些目光和议论只是拂面的微风。
他整了整并无线头的衣襟,步履平稳,不疾不徐地穿过人群自动分开的狭窄通道,走向擂台。他的步伐很稳,背脊挺直,眼神平静地望向擂台中央,对周围那些指指点点和压低的笑声恍若未闻。
登上擂台,脚下是坚硬冰冷的铁木,表面刻画的符文在阳光下流转着微光。擂台的宽阔与高度,带来一种无形的压力,也带来了更清晰的、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
他的对手,丁组七十六号王岩,也几乎同时从另一侧跃上擂台。这是一个身材敦实、面庞黝黑、眉眼间带着憨厚之气的青年,穿着厚土峰标志性的土黄色劲装,肌肉结实,气息沉稳。他看向陆清弦,目光中并无外间许多人那种毫不掩饰的轻视,反而带着一丝武者对对手的基本尊重。他拱手一礼,声音浑厚:“厚土峰王岩,炼气四层中期,请陆师弟指教。”
陆清弦也拱手还礼,声音平静:“杂役院陆清弦,炼气三层,请王师兄指教。”
两人相对而立,裁判执事上前,正要例行公事地宣布规则并示意开始。
就在这时——
“嗤!”
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如同冰冷的刀子,骤然划破了擂台周遭的空气,清晰无比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在擂台东侧最佳观战位置,一身月白锦袍的赵干,正抱臂而立,俊朗的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诮笑容,目光如针,牢牢钉在擂台上的陆清弦身上。
“我道是谁,原来是咱们青云门大名鼎鼎的‘陆三年’陆师弟啊!”
赵干的声音不高,却因蕴含着精纯的灵力,清晰地传遍了小半个四号擂台区域,甚至压过了其他地方的嘈杂。他故意将“陆三年”三个字咬得又重又慢,仿佛在品味着什么极其可笑的事物。
“陆三年?”
“什么三年?”
“你不知道?这陆清弦,据说在杂役院劈柴劈了整整三年,修为才‘艰难’地爬到炼气二层,前不久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似乎到了三层,所以人送外号‘陆三年’!”
“噗——!还有这种事儿?劈柴三年?哈哈哈哈!”
“怪不得叫‘厨神’,劈柴生火,可不就跟厨子差不多嘛!”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窃笑和议论声,许多原本不知情的外门弟子,此刻也恍然大悟,看向陆清弦的目光,鄙夷与嘲弄之色更浓。
赵干很满意自己引起的效果,他嘴角的弧度越发讥诮,继续慢悠悠地说道,声音里充满了“语重心长”的虚伪劝诫:“陆师弟劈柴三年,修为‘精进’至炼气三层,这份‘毅力’与‘坚持’,实乃我辈‘楷模’,令人‘钦佩’啊。”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冰冷而锐利,如同毒蛇吐信:“只是,陆师弟,这里可不是你劈柴的柴房,更不是你玩闹的厨房灶台!这是外门小比的擂台!刀剑无眼,灵力无情!”
他踏前一步,目光逼视着陆清弦,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与羞辱:“听师兄一句劝,就凭你这点微末可怜的修为,还是主动认输,乖乖滚下台去,继续研究你那可笑的‘厨艺’、‘炒丹大法’为妙!也省得待会儿拳脚无眼,王岩师弟一时收不住力,把你打得筋断骨折,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误了你的‘劈柴大业’,那多不美?嗯?”
“哗——!!!”
这番话,如同冷水泼进了滚油锅,瞬间引爆了全场!
极致的刻薄!极致的羞辱!不仅将“陆三年”这个带有耻辱意味的外号再次血淋淋地揭开,更是将“厨神”、“炒丹”这些近期流传的、明褒实贬的讥讽,当众甩在了陆清弦脸上!最后那句“筋断骨折”、“误了劈柴大业”,更是恶毒至极,完全是将陆清弦视为可以随意践踏的蝼蚁、废物!
擂台周围,无论是丁组参赛弟子,还是纯粹看热闹的外门弟子,此刻都沸腾了!惊呼声、倒吸冷气声、兴奋的议论声、以及更大声、更肆无忌惮的哄笑声,交织在一起,如同海啸般席卷开来!许多人的目光在赵干那傲慢不屑的脸,和擂台上那沉默单薄的灰衣身影之间来回逡巡,充满了看戏的兴奋与残忍的好奇。
“赵师兄说得对!一个杂役,凑什么热闹!”
“赶紧认输吧!别浪费大家时间!”
“就是,王岩师兄,下手可得‘轻点’,别真把咱们的‘陆厨神’打坏了,以后没饭吃怎么办?哈哈哈!”
“……”
甚至连擂台上那位面容憨厚的王岩,听到赵干这番诛心之言,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看向赵干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悦。他与陆清弦无冤无仇,赵干这番话,将他置于何地?但他不敢出言反驳赵干,只能将不满压在心底。
裁判执事也皱紧了眉头,脸色有些难看。赵干这番话,已经超出了普通“垃圾话”的范畴,近乎人身攻击和公然威胁,极易引发激烈冲突。他正欲出言制止——
然而,处于这场羞辱风暴最中心、承受着所有恶意目光和嘲讽声浪的陆清弦,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包括赵干和裁判执事——都意想不到的反应。
他仿佛根本没听见赵干那番刻薄刺耳的言语,也没看见台下那一片片讥诮的面孔和嘲弄的眼神。
他的神色,从始至终,没有丝毫变化。
没有愤怒,没有羞惭,没有恐惧,没有激动。
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多眨一下。
他就那样平静地站在那里,灰布短打在晨风中微微拂动,身形略显单薄,却挺得笔直。他的目光,甚至没有看向台下咄咄逼人的赵干,而是依旧落在面前的对手王岩身上。
在满场的喧哗与哄笑声达到最高潮时,他对着眉头紧皱、略显不安的王岩,再次微微点了点头。
那眼神沉静,澄澈,仿佛一泓深不见底的古井,将所有投来的污言秽语、恶意讥嘲,都无声地吸纳、沉淀,化为了更深处的冰冷与坚定。
他抬起右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动作自然,流畅,没有丝毫滞涩或颤抖。
仿佛刚才那场针对他个人的、恶毒至极的言语风暴,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喧嚣背景音。
这份超乎寻常的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漠然,让台下许多哄笑声不由自主地戛然而止。一些人脸上的讥笑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错愕和不解。这家伙……是吓傻了?还是脸皮真的厚到了如此地步?
赵干脸上的讥诮笑容也微微凝滞,眼中闪过一丝阴沉。他预想中陆清弦应该面红耳赤、羞愤欲绝、甚至失去理智冲他咆哮的画面并未出现。这种完全无视的态度,反而像一记无声的耳光,让他感觉自己的挑衅如同小丑跳梁,有些滑稽。
裁判执事深深看了陆清弦一眼,心中也是微感诧异。此子心性,倒是沉静得有些反常。他不再犹豫,上前一步,挡在陆清弦与赵干视线之间,虽然并未看赵干,但隐含警告的目光扫过台下,随即举起右手,声音洪亮地压下残余的嘈杂:
“肃静!擂台之上,只论胜负!无关言语,不得干扰比试!”
他顿了顿,见台下声音渐小,目光转向擂台上两人,尤其是再次确认了陆清弦那平静得可怕的眼神,终于挥手下令:
“丁组第六场,陆清弦对王岩——开始!”
随着“始”字落下,王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因赵干之言而产生的一丝烦躁,眼神重新变得专注。他低喝一声,体表土黄色光芒骤然亮起,如同给他披上了一层厚重的岩石甲胄,散发出沉稳坚实的防御气息。他脚下一踏,擂台发出沉闷的咚响,整个人如同蛮牛般,带着一股浑厚的力量感,径直冲向数丈外的陆清弦!拳头未至,那沉重的风压已然扑面!
面对这气势汹汹的冲撞,陆清弦脚下步伐微动,身形向侧后方轻盈滑开半步,目光沉静地锁定了王岩冲势中的每一个细节。
“羞辱?” 他心中古井无波,唯有冷静的分析在流淌。
“只会让你更像个沉不住气的跳梁小丑。”
“而现在,” 他眼中倒映着王岩急速放大的拳头,“该办正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