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临门的包厢里,水晶灯折射着温暖的光。圆桌上摆满了精致的粤菜:烧鹅皮脆肉嫩,清蒸东星斑火候刚好,上汤焗龙虾香气扑鼻。但许砚辞几乎没动筷子。
周启文坐在主位,举止得体地招待着导演和剧组主创。他显然很熟悉这种场合,谈笑风生间既照顾到了每个人的需求,又不失分寸。导演提到想再加两场庄园夜景戏时,周启文微微颔首:“我需要和安总监确认一下,不过问题应该不大。”
“安总监今晚是有什么要紧事吗?”制片人随口问道。
周启文笑了,那笑容里有一种自然的亲近感:“小七她啊,一工作起来就忘了时间。这会儿肯定还在办公室看展览方案呢。她从小就这样,专注起来谁都拉不走。”
“小七?”导演捕捉到这个亲昵的称呼。
“哦,以诺在家排行老七,我们都这么叫她。”周启文自然地解释,又转向服务生,“再加一道杏仁茶吧,小七喜欢这个,等会儿给她打包送过去。”
许砚辞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小七。打包。这些细节像细小的刺,一根根扎进心里。他看着周启文——这个男人显然对安以诺的习惯了如指掌,知道她喜欢什么,知道她工作起来的样子,知道怎么照顾她。
而且,安以诺允许他这样照顾。
“许老师怎么不吃?”副导演注意到他的沉默,“不合胃口?”
许砚辞回过神,扯出礼貌的微笑:“没有,很好吃。只是今天有点累了。”
“理解理解,刚杀青就飞来香港,辛苦了。”导演举杯,“来,敬大家一杯,预祝拍摄顺利。”
酒杯相碰的清脆声里,许砚辞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精划过喉咙,带来灼热感,却压不住心底那份凉。
饭局持续到九点多。散场时,周启文真的让服务生打包了一份杏仁茶和几样点心。“给小七送过去,她肯定还没吃饭。”他这样吩咐助理。
许砚辞站在门口等车时,看见周启文也上了自己的车,方向正是中环——基金会办公室所在的方向。
他去了她那里。
许砚辞垂下眼,坐进剧组安排的车里。窗外的香港夜景流光溢彩,但他只觉得一片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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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周,许砚辞全身心投入到拍摄中。庄园的戏份比预想的复杂,导演要求极高,一个镜头常常要拍十几条。他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化妆,晚上收工时常常已是深夜。
他没有再主动联系安以诺。
不是赌气,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联系。那天晚上,他回到酒店后,盯着手机看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发出任何消息。他想等她的“明天尽量抽时间给你打电话”,但那个电话始终没有来。
第三天,他在片场远远看见过她一次。她穿着利落的裤装,带着几个人在庄园的另一侧查看场地,大概是和展览相关的工作。周启文跟在她身边,两人边走边交谈,神情专注。她没有看见他,或者说,看见了但没有过来。
许砚辞站在廊柱的阴影里,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觉得他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这几十米的距离。
“cut!这条过了!”导演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许老师,状态不错啊。”副导演走过来,“今天这几场情绪戏特别到位。”
许砚辞笑了笑,没说话。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镜头里的失落、隐忍、欲言又止,有多少是演技,有多少是真实的情绪流露。
收工后,他回到酒店,洗了个热水澡,疲惫地倒在床上。手机上有陈子谦发来的消息:“香港怎么样?见到以诺了吗?”
许砚辞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最终拨通了视频通话。
陈子谦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上海家里的书房。“哟,难得主动找我。怎么了,心情不好?”
“杀青了。”许砚辞说,“今天最后一场戏拍完了。”
“恭喜!那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陈子谦顿了顿,观察着他的表情,“不过你看上去不像高兴的样子。和以诺……还是不顺利?”
许砚辞沉默了几秒,把这两周的情况简单说了说:庄园的偶遇,她的忙碌,周启文的存在,还有那个始终没等来的电话。
“……所以你现在就是每天拍戏,拍完就回酒店,也不找她?”陈子谦听完,眉头皱了起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找。”许砚辞实话实说,“每次都是我主动,每次都说她很忙。上次见面,她甚至没注意到我要拍的戏就在她家庄园。子谦,我有时候怀疑,也许她真的不需要我了。”
“不需要你会答应跟你在一起?不需要会让你去巴黎陪她那么久?”陈子谦语气严肃起来,“砚辞,你这是在钻牛角尖。”
“那我该怎么做?继续每天发消息,然后等着她什么时候有空了施舍一点时间给我?”
“你就不能主动去找她吗?”陈子谦提高了声音,“她忙,你现在戏拍完了,不忙了吧?你就在香港,离她最多半小时车程。你还和当年在巴黎一样,去陪着她啊!”
许砚辞怔住了。
“巴黎?”他喃喃重复。
“对,巴黎!”陈子谦继续说,“当年你怎么做的?她不理你,你就每天去她工作室报到,安静地陪着她工作,等她什么时候抬头看见你,什么时候需要你。你用了整整一年的耐心,才慢慢走近她。现在呢?就因为她在香港,因为她在忙事业,因为身边多了个发小助理,你就怂了?”
“那不一样。”许砚辞下意识反驳,“在巴黎的时候,她没有别人。现在……”
“现在她有了一个从小一起长大、了解她、能帮她处理工作的发小,所以你就觉得自己的位置被替代了?”陈子谦一针见血,“砚辞,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自信了?”
许砚辞哑口无言。
陈子谦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听着,以诺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清楚。她一旦投入工作,就会忽略其他一切。这不是针对你,是她的性格。在巴黎是这样,在香港只会更严重——因为现在她背负的是整个家族企业的责任。”
“至于那个周启文,”陈子谦继续说,“如果他真的对以诺有意思,以他们两家的交情,早就没你什么事了。他能这么坦然地出现在你面前,恰恰说明他和以诺之间清清白白,就是兄妹、朋友、工作伙伴。”
许砚辞靠在床头,闭了闭眼。他知道陈子谦说得对,理智上都知道。但感情这种东西,从来不是光靠理智就能安抚的。
“所以你的建议是?”他问。
“去陪着她。”陈子谦毫不犹豫,“不用问她有没有时间,不用等她回复。你就直接去她办公室,像在巴黎一样。她忙,你就在旁边安静地待着。她需要帮忙,你就搭把手。她累了,你就递杯水。让她习惯你的存在,就像以前一样。”
“可这里是香港,不是巴黎。她现在是安总监,有正式的办公室,有团队……”
“那又怎样?”陈子谦打断他,“她再是安总监,也是安以诺。是那个会在画设计稿时咬笔头的安以诺,是那个累了就靠在沙发上睡着的安以诺,是那个喝咖啡一定要加奶不加糖的安以诺。”
许砚辞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
“砚辞,”陈子谦的声音变得郑重,“感情是需要经营的。不是确定了关系就可以放任不管。她往事业里冲,你可以选择站在原地等,也可以选择跟上去。但如果你一直等,而她一直往前跑——总有一天,你会看不见她的背影的。”
通话结束后,房间里一片寂静。许砚辞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香港的夜景一如既往地璀璨,中环的高楼灯火通明,其中有一盏,是属于安以诺办公室的。
他想起了巴黎的那些日子。清晨的阳光透过工作室的落地窗,她坐在画板前,他坐在沙发上。她不说话,他也不打扰。有时候一个下午就这样过去,只有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偶尔咖啡杯轻碰桌面的声响。
那时候的陪伴,是安静的,是默契的,是让她在专注之余,一抬头就能看见的安心。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忘记了这种最简单的方式?
因为他想得到回应?因为他需要确认自己在她心里的位置?因为他害怕被忽视、被遗忘?
许砚辞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曾经在她需要的时候递过画笔,曾经在她睡着的时候为她盖过毯子,曾经在她迷茫的时候握住她的手。
现在,它们只是握着手机,等待一条可能永远不会来的回复。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打开手机,他开始搜索附近的超市和厨房用品店。他记得她喜欢喝某种牌子的矿泉水,记得她熬夜时需要的那种能量棒,记得她眼睛疲劳时用的眼药水。
然后他打开日程表——明天上午十点,展览的第一次全流程彩排,地点在香港会议中心。这是林薇前天发在朋友圈的信息,他无意中看到了。
他没有告诉安以诺他会去。
就像当年在巴黎,他没有问她能不能去工作室,只是每天准时出现在那里。
有些陪伴,不需要许可,只需要决心。
窗外的香港渐渐安静下来,但许砚辞的心,却前所未有地清晰。
这一次,他不会再站在原地等待。
他要走向她,用他最熟悉的方式,用她曾经接受过的方式。
缓慢地,安静地,坚定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