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五十分,安以诺回到办公室时,整层楼已经几乎空了。展览搭建团队刚刚撤离,留下一个几乎完成的展览空间,空气中还漂浮着淡淡的木屑和油漆气味。窗外,维港的暮色正浓,第一波霓虹灯开始点亮。
她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空荡的走廊和紧闭的会议室门,忽然有些恍惚。连续两周的高强度工作,明天终于要迎来检验的时刻。
“都准备好了?”
许砚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转身,看见他站在茶水间门口,手里拿着两个水杯。
“差不多。”安以诺走过去,接过其中一杯温水,“团队都下班了,让他们好好休息,明天才是硬仗。”
许砚辞看着她喝完水,才说:“那家私房菜,我打电话确认过了。老板说留了最好的位置,随时可以过去。”
安以诺看了看手表:“现在走?”
“现在走。”许砚辞从衣架上取下她的外套递过去,“外面起风了,穿上吧。”
两人走进电梯时,安以诺靠着轿厢壁,闭上眼睛。电梯缓缓下降,失重感让她有些眩晕——也许是累的,也许是因为紧绷的神经终于开始松弛。
“累了就靠一会儿。”许砚辞的声音很轻。
安以诺没有睁眼,只是低声问:“砚辞,你觉得……明天会顺利吗?”
“会。”他的回答毫不犹豫。
电梯抵达地下停车场,门开时,许砚辞很自然地伸出手护在她身侧,防止她因为闭着眼而绊倒。安以诺睁开眼,看着那只手,愣了一秒,然后轻轻扶住他的手臂。
他的手臂很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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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房菜馆藏在半山的一条小巷里,门面低调,只挂着一盏小小的红灯笼。推门进去,却是另一番天地——庭院里种着竹子和兰花,石子小径通向几间独立的包间,流水声淙淙。
老板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看见安以诺就笑开了:“安小姐,好久不见。您二哥上周还来过,说您忙展览,让我务必照顾好您。”
“王叔费心了。”安以诺微笑,“还是老位置?”
“当然当然,一直给您留着。”
包间在庭院最深处,推开木格窗,能看见山下维港的夜景。桌上已经摆好了几碟开胃小菜:凉拌海蜇头、话梅小番茄、脆皮烧肉。
“先喝碗汤暖暖胃。”王叔亲自端来两盅炖汤,“姬松茸炖老鸡,炖了八个小时。”
汤色清亮,香气扑鼻。安以诺喝了一口,感觉疲惫的身体都被温热了。
许砚辞看着她满足的表情,嘴角也不自觉上扬。这几天,他看着她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看着她在各种问题中周旋,看着她强撑着的专业和冷静。现在,在这间安静的包间里,她终于卸下了一些盔甲。
“王叔的店开了三十多年。”安以诺一边喝汤一边说,“我小时候,爸妈经常带我来。后来出国了,每次回香港都要来一次。好像只有在这里,时间才过得特别慢。”
“好地方需要时间沉淀。”许砚辞说。
菜陆续上桌:清蒸老鼠斑火候完美,肉质细嫩;黑松露焗龙虾香气浓郁;最惊艳的是那道看似简单的上汤豆苗——高汤清澈,豆苗翠绿,味道却层次丰富。
“王叔的招牌菜其实不是这些。”安以诺神秘地眨眨眼,“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果然,主菜之后,王叔亲自端来一个小砂锅。揭开盖子,是朴素的梅菜扣肉——但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包间。
“这是我祖母的方子。”王叔骄傲地说,“三层五花肉,先炸后蒸,梅菜要自己晒自己腌,不能买外面的。蒸六个小时,油脂全化在汤汁里,肥而不腻。”
安以诺给许砚辞夹了一块:“尝尝,这才是真正的香港味道。”
许砚辞尝了一口,的确惊艳。肉质酥烂,梅菜的咸香和肉的油脂完美融合,入口即化。
“怎么样?”安以诺期待地看着他。
“很好吃。”许砚辞认真点头,“是我吃过最好的。”
安以诺笑了,那笑容里有些孩子气的得意:“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两人边吃边聊,话题从食物到展览,从香港到巴黎,偶尔也会安静下来,只是看着窗外的夜景。维港的灯光秀开始了,对岸的摩天大楼随着音乐变幻色彩,游轮在光影中缓缓穿行。
“其实……”安以诺忽然开口,声音有些低,“我有点害怕。”
许砚辞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她。
“不是怕展览出问题——那些技术性问题都能解决。”她看着窗外,“是怕……让家里人失望。这次展览,家里投了不少资源,大伯动用了很多人脉,二哥也一直在帮我。如果效果不好……”
“不会不好。”许砚辞打断她的忧虑,“我虽然不懂艺术策展,但我知道,当你全心全意做一件事的时候,结果不会差。”
他顿了顿:“而且,安总监,你是不是太小看自己了?你可是那个让巴黎时尚圈都记住名字的安以诺。你设计的衣服,多少明星抢着穿。你主导的展览,怎么可能不成功?”
安以诺愣愣地看着他,眼圈忽然有点红。她迅速低下头,假装整理餐巾。
“谢谢。”她低声说。
饭后,王叔送来两碗陈皮红豆沙作为甜品。安以诺慢慢吃着,忽然说:“明天开幕式,你要来吗?”
“如果你希望我来,我就来。”许砚辞说。
“我希望你来。”安以诺抬起头,眼神清澈,“但可能会很无聊。很多应酬,很多客套话,你要陪着我应付各种人。”
“我不怕无聊。”许砚辞笑了,“而且,有我在,你可以少喝点酒。就说……我是你的特别助理,负责挡酒。”
安以诺被逗笑了:“那太委屈许大明星了。”
“不委屈。”许砚辞认真地说,“能站在你身边,怎么看都不委屈。”
窗外,维港的灯光秀进入高潮。数十栋建筑同时亮起绚烂的色彩,音乐声隐约传来。
安以诺看着那片璀璨,轻声说:“你知道吗,小时候,我总觉得香港太小了,小到装不下我的梦想。所以我要逃,要飞得远远的。”
她转过头,看着许砚辞:“但现在坐在这里,看着这片熟悉的夜景,忽然觉得……也许家从来不是束缚梦想的地方。也许真正的自由,是无论飞到哪里,都知道有一个地方可以回来。”
许砚辞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砚辞,”她叫他的名字,“谢谢你让我明白这一点。”
“我什么也没做。”许砚辞摇头,“是你自己找到的。”
“你做了。”安以诺认真地说,“你在巴黎等我,在香港陪我,在我怀疑的时候相信我,在我累的时候给我带一杯温度刚好的杏仁茶。”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这些,比任何宏大的誓言都重要。”
包间里安静下来,只有庭院里的流水声潺潺。维港的灯光在窗外流淌,像一条发光的河。
离开时,王叔送他们到门口,塞给安以诺一个保温桶:“明早开幕式,肯定没时间好好吃饭。这是刚炖好的花胶汤,你热一热就能喝。”
“谢谢王叔。”
“谢什么,你爸妈都是我的老客人了。”王叔拍拍她的肩,“好好干,明天王叔也去给你捧场。”
回程的车里,安以诺抱着那个保温桶,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夜景。许砚辞坐在她身边,两人都没有说话,但气氛并不尴尬。
快到安氏大厦时,安以诺忽然说:“明天早上,你会来送杏仁茶吗?”
“会。”许砚辞说,“六点半,准时到。”
“那……晚安。”车停稳后,安以诺推开车门,又回头看他,“明天见。”
“明天见。”
许砚辞坐在车里,看着她走进大厦,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玻璃门后。司机轻声问:“许先生,回酒店吗?”
“嗯。”许砚辞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让司机开车。他拿出手机,点开和安以诺的聊天界面,输入:“晚安,好好休息。明天会是很棒的一天。”
发送。
几乎立刻,收到了回复:“晚安。谢谢你今天的晚餐,还有……所有。”
许砚辞看着那行字,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车子驶离中环,穿过海底隧道,驶向九龙。窗外的香港夜景飞速后退,但他心里却异常平静。
明天,将是她重要的日子。
而他会安静地站在她身边,就像过去的每一天一样。
这不是牺牲,不是妥协,而是选择——选择陪伴一个值得的人,看她发光发热,在她需要的时候,成为她可以依靠的港湾。
就像她说的,这比任何宏大的誓言都重要。
因为真正的爱,从来不是惊天动地,而是细水长流。是每一天的杏仁茶,是每一次的“我在”,是每一个疲惫夜晚的陪伴,是每一个重要时刻的“我会来”。
车窗外,香港的夜晚依旧繁华。
而许砚辞知道,明天,这座城市将见证一场美丽的绽放。
他会是第一个鼓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