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傍晚,南丫岛老屋。
许砚辞第五次查看手机。下午三点,巴黎时间应该是早上九点。安以诺的航班按计划是下午两点抵港,此刻她本该在回家路上,或者至少该有消息。
但什么都没有。
聊天界面停留在昨天晚上的对话。他问:「明天几点的航班?需要接机吗?」
她隔了很久才回:「下午到。不用接,我自己回去。」
简短,疏离。
许砚辞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最终只回了一个「好」。
现在,那个「好」字像根刺,扎在他心口。
窗外天色渐暗,海面上起了风,浪比平时大。他走到院子里,海风吹乱他的头发,带着咸湿的凉意。远处海平线上堆积着厚厚的云层,可能要下雨。
手机震动。他迅速拿起来,但来电显示是安景和,不是安以诺。
“喂,二哥。”
“砚辞,小七跟你联系了吗?”安景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疑惑。
许砚辞的心一沉:“没有。她不是今天回来吗?”
“是啊,但刚给我发了条消息,说不回来了,要在巴黎多待一阵子。”安景和顿了顿,“我以为她跟你说了。”
多待一阵子。
这四个字像冰水,从头浇下。许砚辞握紧手机,指节泛白:“她……说什么原因了吗?”
“就说工作室有事要处理,要多留几天。”安景和的语气变得谨慎,“你们……没吵架吧?”
吵架?
许砚辞苦笑。他们连架都没得吵。一个在退,一个在等;一个在逃,一个在追。连对话都越来越少,怎么吵?
“没有。”他说,声音有些哑,“她没说具体要留多久?”
“没说。”安景和叹了口气,“这丫头,做事从来随心所欲。不过巴黎那边毕竟是她的根基,回去处理事情也正常。你别多想。”
正常吗?
许砚辞看着越来越暗的海面。如果他没记错,安以诺这次去巴黎只安排了一个会面,见一个老客户。以她的效率,一天足够处理完所有事。为什么需要“多待一阵子”?
除非,那不是理由,而是借口。
“二哥,”他忽然开口,“我现在过去找你。”
---
安家老宅,晚上七点。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昏黄。安景和坐在沙发上,看着许砚辞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像头被困住的兽。
“你先坐下。”安景和指了指对面的沙发,“你这么走来走去,我眼晕。”
许砚辞停住脚步,却没坐下。他站在窗前,背对着安景和,声音压抑:“她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没有。”安景和端起茶杯,又放下,“就说不回来了,要待一阵子。我问她一阵子是多久,她没回。”
许砚辞转过身,脸上是安景和从未见过的焦虑:“她这几天有跟你联系吗?说什么了吗?”
“就正常说了几句巴黎的工作。”安景和仔细回想,“哦,前天晚上她问我,南丫岛的房子改造进度。我说差不多了,问她什么时候回来验收。她说……再说。”
再说。
又是这种模糊的回答。
许砚辞闭上眼睛。脑海里是安以诺离开那天的样子——她站在院子里,背对着他,声音轻快地说“我就去几天,很快回来”。
轻快的,像在说一件最平常的事。
“你们到底怎么了?”安景和终于忍不住问,“砚辞,你跟哥说实话。是不是你逼她太紧了?”
“我没有。”许砚辞睁开眼,眼里有血丝,“我只是……我只是想靠近一点,但她一直在退。”
他把这几天的试探,安以诺的回避,还有她临走前那种刻意的轻松,都简单说了。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安景和沉默了很久。他看着眼前这个一向沉稳从容的男人,此刻却像个迷路的孩子,慌乱,无助。
“小七她……”安景和斟酌着用词,“她对感情,确实慢热。而且她独立惯了,不太习惯依赖别人。你突然靠近,她可能……不适应。”
“两年了。”许砚辞的声音有些发抖,“二哥,两年了。我给了她足够的空间,足够的耐心。我以为慢慢来,她会接受,会适应。但现在……”
他顿了顿,像在努力控制情绪:“现在她连见我都不敢了。”
客厅里安静下来。窗外传来雨声,淅淅沥沥的,越来越密。香港的雨季到了。
“你去巴黎找她吧。”安景和忽然说。
许砚辞猛地抬头。
“当面问清楚。”安景和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这么猜来猜去不是办法。她躲,你就追过去。把话说开,问清楚她到底想要什么,到底在怕什么。”
许砚辞看着安景和,眼里有犹豫:“可是她说了不想见我……”
“她说你就信?”安景和挑眉,“许砚辞,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了?当年你在巴黎等她一年的时候,怎么没见她说不让你等,你就不等了?”
这话像一记警钟,敲醒了许砚辞。
是啊。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被动了?等着她靠近,等着她接受,等着她给信号。她退一步,他就停一步;她逃,他就只是站在原地看。
这不是他。
至少,不是当年那个敢用一整年时间,安静而坚定地守在她身边的他。
“帮我办手续。”许砚辞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去巴黎的签证,越快越好。还有,不要告诉她我要去。”
“行。”安景和点头,“我让助理去办,加急的话,两三天就能下来。不过……”
他顿了顿,语气严肃:“砚辞,你想清楚。去了,可能问出你不想听的答案。到时候,你怎么办?”
许砚辞沉默了很久。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密集的声响。
“那我就认。”他最终说,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但我不能连问都不问,就让她这么逃了。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留在原地。”
安景和看着他,眼里有欣慰,也有心疼。
“好。”他说,“去吧。家里这边,我帮你看着。”
---
同一时间,巴黎,玛黑区。
安以诺坐在工作室的窗边,看着窗外的雨。巴黎也在下雨,绵绵的,细细的,和香港的暴雨不同。
手机摆在桌上,屏幕暗着。她知道香港现在是深夜,也知道许砚辞一定在找她,等她,问她为什么不回去。
但她不敢开机。
不敢看他的消息,不敢听他的声音,不敢……面对他。
这三天,她想了很多。想许砚辞的眼神,想他的触碰,想他那些欲言又止的话。越想,越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一旦允许他靠近,一旦打开那扇门,就再也回不到从前。害怕亲密会改变一切——改变他们现在这种安静美好的平衡,改变她好不容易找回的独立和自由。
害怕……自己不够爱他,不够到可以放弃一部分自我,去容纳另一个人完全进入她的生活。
更害怕的是,她可能已经爱上了他,爱到开始害怕失去自己。
这种矛盾像一张网,把她困住了。逃不开,理不清。
所以她选择最简单的方式——物理上的远离。逃回巴黎,逃回这个曾经让她觉得安全、独立、完全属于她自己的城市。
她想,也许距离会给她答案,时间会让她想清楚。
但三天过去了,她没有更清楚,只有更混乱。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是艾米丽发来的消息:「老板,明天和面料商的会议改到下午三点了,需要我提醒您吗?」
她回复:「不用,我记得。」
艾米丽又发:「另外,许先生刚刚联系我了,问您是否还在巴黎。」
安以诺的心脏猛地一跳。她盯着那行字,手指收紧。
「你怎么回的?」她问。
「我说您在,但今天休息,没来工作室。」艾米丽回复得很快,「老板,需要我怎么说?」
「就说我一切都好,工作忙,暂时不回去。」安以诺打字很快,像在逃离什么,「其他的,不用多说。」
「明白。」
放下手机,安以诺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窗外,巴黎的雨还在下。街道湿漉漉的,路灯的光晕在水洼里破碎又重组。
她想,也许就这样吧。
不回去,不见面,不面对。
让时间冲淡一切,让距离消解想念。
等她想清楚了,也许……也许就能回去了。
但心底有个声音在问:如果真的想清楚了,发现自己真的害怕,真的不敢,真的不够爱呢?
那她还会回去吗?
雨声里,没有答案。
只有窗玻璃上不断滑落的水痕,像眼泪,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