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的水声停了。
安以诺用毛巾擦着头发走出来,身上穿着换好的家居服——一件浅灰色的棉质长袖和同色系长裤,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她一边擦头发一边往房间走,经过许砚辞房间时,习惯性地往里瞥了一眼。
然后她的脚步停住了。
虚掩的门缝里,她看见的不再是那张整洁的大床,而是一块空荡荡的地板。靠墙堆着一些木板和金属件,看起来像是……床的残骸?
安以诺愣了一下,以为自己看错了。她轻轻推开门,房间里的景象完整地呈现在眼前——
床不见了。
确切地说,是被拆了。床板、床架、床头板,所有部件都被拆解开,整齐地靠墙堆放着。原本放床的位置空着,地板上有几处明显的压痕,还有一个孤零零的床头柜留在原地,看起来有些可怜。
安以诺站在门口,盯着那片空地看了足足十秒。她的脑子在快速运转:为什么?什么时候拆的?谁拆的?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要拆?
答案其实很明显。
她的脸开始发热,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别的什么。握着毛巾的手收紧,指节有些泛白。
楼下隐约传来谈话声,是许砚辞和陈子谦的声音。安以诺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现在发作,子谦哥还在,不能让他看笑话。
她转身回到自己房间,换好衣服,吹干头发,对着镜子练习了一个平静的表情,然后才走下楼。
客厅里,许砚辞和陈子谦正坐在沙发上讨论着什么。看见她下来,许砚辞立刻站起身:“醒了?饿不饿?早餐在厨房。”
“还好。”安以诺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她转向陈子谦,露出得体的微笑:“子谦哥,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准备一下。”
陈子谦也站起来,笑得有些拘谨——和刚才在许砚辞面前调侃的样子判若两人。他其实和安以诺不算熟,只见过几次面,知道她是许砚辞放在心尖上的人,所以格外注意分寸。
“刚到没多久。”陈子谦说,“看到新闻就过来了,没打招呼,是我唐突了。”
“怎么会,欢迎常来。”安以诺走到厨房倒了杯水,借机平复心情。
客厅里,许砚辞敏锐地察觉到安以诺的情绪不太对。她虽然笑着,但眼神有些冷,说话也比平时简短。他想起楼上的空房间,心里咯噔一下——她看见了。
“对了,”陈子谦适时转移话题,重新坐下,“我这次来,其实还有点正事。之前跟砚辞提过的那个非遗纪录片,投资方那边基本敲定了,想跟你正式谈谈合作细节。”
许砚辞的注意力被拉回来:“好,什么时候?”
“越快越好。制作团队想下个月就开机,赶在年底前完成后期。”陈子谦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这是初步的方案,你看看。导演是之前合作过的张导,团队很专业,主题是香港本土工艺的传承与创新,我觉得很适合你现在转型的方向。”
许砚辞接过文件夹翻看。方案做得确实很用心,从选题到拍摄手法都很有想法。他一边看一边点头:“可以,这个方向我很感兴趣。具体需要我做什么?”
“艺术顾问,兼出镜主持人。”陈子谦说,“你不是在学广彩吗?正好可以以学习者的身份,带观众了解这些传统工艺。不需要太多表演,就是真实的记录和体验。”
许砚辞思考着,这个定位确实很适合他现在的状态——既有文化深度,又不过度曝光,还能和他正在探索的方向契合。
“还有,”陈子谦顿了顿,看向安以诺,“制作团队那边还有个想法……他们知道以诺是设计师,对布料、工艺这些很了解,所以想问以诺有没有兴趣偶尔客串一下?不需要每集都出现,就是在涉及到纺织、刺绣、布料这些内容时,以专业人士的身份出镜讲解一下。”
安以诺端着水杯走过来,听到这话愣了一下:“我?”
“对。”陈子谦点头,“当然,这完全看你意愿。他们就是觉得,如果能有真正懂行的人来讲解,会更有说服力。而且你和砚辞一起出镜,也能增加话题度……”
他越说声音越小,因为发现安以诺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不是生气,而是一种……压抑着什么的冷淡。
许砚辞也注意到了。他轻轻踢了陈子谦一脚,示意他别说了。
客厅里的气氛忽然有些尴尬。
陈子谦看看许砚辞,又看看安以诺,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他干笑两声,站起身:“那个……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得先走了。砚辞,方案你慢慢看,回头我们再详谈。以诺,下次再来看你。”
说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连行李箱都忘了拿。
“子谦哥,你的行李……”安以诺对着他的背影喊。
“放这儿吧!我下次来拿!”陈子谦的声音从院子外传来,紧接着是汽车发动的声音。
客厅里只剩下两个人。
一片死寂。
安以诺站在沙发边,端着水杯,没有看许砚辞。许砚辞坐在沙发上,手里还拿着那份方案,心里已经开始打鼓。
他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那个……”他试探着开口,“子谦说的客串,你不愿意的话不用勉强,我去推掉……”
“床呢?”安以诺打断他,声音很平静,但平静得有些可怕。
许砚辞喉咙发紧:“……什么床?”
“你的床。”安以诺转过头,看着他,眼神里终于有了情绪——是压着的火气,“你房间里的床,去哪儿了?”
许砚辞放下文件夹,站起身,试图解释:“我拆了。因为……”
“我知道你拆了。”安以诺的声音抬高了一些,“我问的是,为什么?”
“因为……”许砚辞走近她,想握她的手,但她后退了一步。他的手僵在半空,只能继续说,“因为我不想再分房睡了。以诺,我们已经在一起了,为什么还要睡两个房间?”
“所以你就把床拆了?”安以诺简直不敢相信,“许砚辞,你今年几岁?三岁吗?这是解决问题的方式吗?你以为把床拆了,我就只能跟你睡一张床了?”
“我……”
“你这是强迫!”安以诺终于爆发了,她把水杯重重放在茶几上,发出“砰”的一声,“你问过我的意见吗?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是,在巴黎我们是睡在一起了,但那是特殊情况!现在回来了,我们需要时间适应,需要慢慢来,你懂不懂!”
许砚辞看着她气得发红的脸,心里既愧疚又有些委屈:“我知道需要时间,但我等不了了。以诺,两年了,我给了你两年时间适应。在巴黎的时候,我以为你已经接受了,可一回来,你又把我推开了。我不想再等了,不想再给你后退的机会。”
“所以你就用这种方式?”安以诺摇头,眼里有失望,“许砚辞,你太幼稚了。感情不是这么经营的,不是你把我的后路断了,我就会顺着你的意思走。你这样只会让我觉得……觉得被逼迫,被算计。”
“我没有算计你。”许砚辞急切地说,“我只是……只是没有安全感。我怕你又一转身,就把我忘了,又回到自己的世界里,把我隔绝在外。拆床是幼稚,我承认,但我只是想让你记得,我们之间不一样了。”
安以诺看着他眼里的慌乱和不安,心里的火气渐渐消了一些,但还是很生气。她不是气他想和她一起睡,而是气他用这种方式,气他不跟她商量,气他像个孩子一样自作主张。
“你想和我一起睡,可以跟我商量。”她的声音软下来,但还是很严肃,“我们可以谈,可以慢慢适应。但你这样一声不吭就把床拆了,算什么?逼我就范吗?”
“我错了。”许砚辞终于低下头,认错认得很快,“是我考虑不周,是我太急了。但我真的没有逼你的意思,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还能怎么做。”
他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眼神里有恳求:“以诺,你能不能试着理解一下我的不安?我爱你,我想靠近你,我想成为你生活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我总觉得,你随时都可能转身离开,回到那个完全属于你自己的世界里,把我关在外面。”
安以诺沉默了。
她看着许砚辞,看着这个在镜头前总是从容自信的男人,此刻却像个害怕被抛弃的孩子。她忽然意识到,这两年来,不只是她在适应,在害怕,许砚辞也在不安,在等待。
他等了她两年,陪了她两年,给了她足够的空间和时间。而她现在的一点退缩,可能就让他之前所有的等待和付出都变得不确定。
“床……”她最终开口,声音很轻,“什么时候能装回去?”
许砚辞的眼神暗了暗:“如果你真的不想和我一起睡,我可以马上装回去。”
安以诺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叹了口气:“算了,拆都拆了。”
她转身往厨房走:“我去热早餐。你……去把那些木板收拾一下,堆在房间里像什么样子。”
许砚辞愣在原地,看着她走进厨房的背影,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这意思是……不生气了?默许了?
他快步跟到厨房门口,小心翼翼地问:“那……今晚?”
安以诺背对着他热粥,耳朵有点红:“床都没了,还能怎么办?”
许砚辞的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他走进厨房,从背后轻轻抱住她,把下巴搁在她肩上:“对不起,以后有什么事我一定先跟你商量。”
“松开,热着呢。”安以诺用手肘轻轻顶了他一下,但没真的用力。
许砚辞松了手,但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他看着安以诺微红的侧脸,心里那点不安终于消散了。
幼稚就幼稚吧。
至少,有效。
窗外,南丫岛的阳光正好,海面上波光粼粼。
客厅角落里,那堆床的“残骸”还静静躺着,像某个幼稚但真诚的誓言。
而厨房里,粥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混合着海风的味道,像极了寻常日子里,最踏实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