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除夕,苏家小院从清晨就裹着忙碌的喜气。周秀英和苏念棠在灶房围着年夜饭打转,苏铁柱带着苏建国、苏建军贴春联、挂红灯笼,连小侄子狗蛋都跑前跑后递糨糊,叽叽喳喳的笑声把年味搅得更浓了。
灶房里香气满溢——陆劲洲送来的野猪肉,肥美的五花部分在铁锅里咕嘟着,熬成了油光锃亮的红烧肉;另一部分被周秀英腌成腊肉,挂在屋檐下泛着晶莹的光。苏念棠系着围裙,手脚麻利地处理糖醋鱼、炸酥肉,鼻尖萦绕着肉香、焦香和蒸糕的甜香,心里却泛起奇异的感触:这是她在娘家的最后一个除夕,明年此时,该是在陆家那间修缮好的西屋里,和陆劲洲、陆老爷子一起守岁了吧?想到这儿,她脸颊微烫,眼底却盛满对未来的憧憬。
傍晚,年夜饭终于上桌。堂屋方桌上摆得满满当当:大海碗红烧肉颤巍巍泛着油光,糖醋鲤鱼翘着尾巴寓意“年年有余”,小鸡炖蘑菇汤色奶白,炸酥肉金黄酥脆,还有自家熬的皮冻、凉拌白菜心,以及白白胖胖的饺子和软糯的年糕。这丰盛程度,是苏家往年想都不敢想的。
苏铁柱难得开了陆劲洲送的汾酒,给每个人都倒了小半杯,连狗蛋都用筷子头沾了点,辣得直吐舌头,逗得全家哈哈大笑。收音机里放着喜庆的革命歌曲,一家人围坐吃喝说笑,暖融融的气氛裹着烟火气。周秀英不停给苏念棠夹菜,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眼圈悄悄红了:“棠棠,多吃点,到了婆家……”
“娘,”苏念棠握住母亲粗糙的手,心里也发酸,“我会常回来看您的。”
苏铁柱闷了口酒,语气郑重:“劲洲家离得近,想家就回。过去了要孝顺陆老爷子,和劲洲好好过日子。”
“嗯,我知道,爹。”苏念棠重重点头。
吃过饭收拾完,一家人围坐在暖烘烘的炕上守岁。狗蛋熬不住,早早就睡熟了。苏建国兄弟拿出副旧扑克牌,拉着苏铁柱夫妇打升级;苏念棠坐在炕沿,就着煤油灯的微光,手里缝着给陆劲洲装烟丝的小荷包。窗外零星的鞭炮声响起,混着孩子们的尖叫,年的味道在夜色里漫开。
忽然,院门外传来轻叩。这么晚了会是谁?苏建国开门,很快带着一身寒气回来,身后竟跟着陆劲洲。他穿那件军大衣,围着她织的灰围巾,手里拎着网兜,装着红彤彤的苹果和花花绿绿的水果糖。
“陆爷爷和劲洲哥不放心,过来看看。”苏建国挤眉弄眼地看向苏念棠——陆老爷子根本没来,这分明是陆劲洲的借口。周秀英和苏铁柱心照不宣,忙招呼他上炕暖和。
陆劲洲脱了大衣坐在炕沿,恰好挨着苏念棠。他身上的清冷气息混着淡淡烟草味,瞬间绕住她,她心跳快了几分,手里的针线都歪了。他把网兜递给周秀英:“苏婶,一点水果糖,给狗蛋和家里人甜甜嘴。”周秀英欢喜收下,又端出炸年货让他吃。陆劲洲拿起块猫耳朵咬了口,点头:“很好吃。”苏念棠低着头,嘴角悄悄翘了起来。
屋里打牌声、说笑声不断,陆劲洲和苏念棠并排坐着,反倒没了话。暖融融的空气里,收音机放着悠扬乐曲,气氛微妙又温馨。坐了会儿,陆劲洲忽然低声说:“屋里有点热,出去透透气?”苏念棠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那里像落了星光,她轻轻点头。
两人跟家人打了招呼,一前一后走出堂屋。冬夜寒风裹上来,苏念棠打了个冷颤,陆劲洲自然地解开军大衣,把她拢在怀里,带她走到院子角落——那里架着梯子,能爬上屋顶。“上去看看?”他问。苏念棠望着梯子,又看他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
陆劲洲先爬上去,转身伸出手。苏念棠把掌心放进他温热宽厚的手里,被稳稳拉上屋顶。视野豁然开朗:漆黑的夜空像绒布,缀满碎钻般的星辰,清晰又璀璨,是城市里见不到的景象;远处零星灯火、偶尔炸开的鞭炮光,点缀着沉睡的村庄。寒风凛冽,可在他的大衣里,苏念棠只觉得无比安心。
两人并肩坐在屋脊上,望着满天星,一时没说话。安静的夜里,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冷吗?”陆劲洲低声问,手臂把她圈得更紧。“不冷。”苏念棠摇摇头,靠在他坚实的臂膀上,从口袋里掏出刚缝好的烟丝荷包,塞进他手里,“给你的……新年礼物。”
陆劲洲握着还带她体温的荷包——深蓝色布料上,用银线绣了个简单的“劲”字。他指腹摩挲着绣字,心底最软的地方被触动,声音在夜风中有些沙哑:“谢谢,我很喜欢。”他从大衣内袋掏出个小巧锦盒,打开是支英雄牌钢笔,黑笔身、金笔尖,在星光下泛着低调的光:“这个给你,以后……写信方便。”
苏念棠握着钢笔,心里涌着热流——他懂她,知道她不是普通农村姑娘,知道她对广阔世界的向往。她抬头看他,星光落进眼里,亮得惊人:“嗯!”
辞旧迎新的鞭炮声在远处响起,越来越密,新年到了,他们的新生活也将开启。夜色温柔,星光璀璨,他们的未来,像这无垠夜空,满是无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