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日子像裹了层糖稀,甜丝丝地溜得飞快。走亲访友的喧嚣渐渐淡去,地里还覆着薄雪,冬日的阳光却难得添了暖意,懒洋洋地淌过苏家小院的窗棂,落在窗台上那盆冒芽的蒜苗上。
苏念棠的嫁妆早已备得七七八八,整整齐齐码在屋里清空的大木箱里——新缝的被褥叠得方方正正,的卡嫁衣压在最上面,锅碗瓢盆用红布裹着,连她藏着小心思的“软装”和“压箱底”木箱也塞在角落。每次打开箱子检查,沉甸甸的充实感都漫到心口,让她忍不住想象搬去陆家的那天。
陆劲洲依旧忙,却不像年前那样见不着人影。他时常会来,有时拎着新打的野兔肉、山里冻得甜糯的柿子,有时借口找苏铁柱聊开春生产队的事,有时甚至没什么由头,就坐在院里陪苏老爷子抽袋烟。两人见面多了,却总在家人眼皮底下,大多时候只是眼神碰一下,悄悄递个笑,或是他走时,她飞快塞过去一包还热着的炸猫耳朵。这种藏在日常里的默契,像正月的暖阳,不烫人,却慢慢烘得两颗心越靠越近。
这天陆劲洲来,手里多了几根打磨得光滑的细木条,还卷着一小捆细铁丝。苏念棠正坐在院里晒太阳,膝盖上摊着本旧账本,用那支英雄钢笔在反面练字——纸张金贵,舍不得浪费。见他手里的东西,她好奇抬头:“陆大哥,你这是要做啥?”
陆劲洲在她旁边的小马扎坐下,把木条铁丝放在地上,语气淡淡的:“没事,做几个夹子,开春抓黄鼠狼用。”说着就低头摆弄起来,手指灵活地弯折木条、用铁丝固定,没一会儿,一个结实的捕兽夹雏形就出来了。
苏念棠盯着他的手——骨节分明,带着薄茧,却异常灵巧,连缠铁丝的动作都透着股认真劲儿。阳光落在他侧脸,勾出硬朗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了片浅影,竟让她想起前世刷到的手工视频,却觉得眼前的陆劲洲更有魅力——那是沾着泥土气、实实在在的生命力。
陆劲洲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抬头正好撞上她没藏住的欣赏眼神。他动作顿了顿,眼底飞快闪过丝笑意,又低下头,状似无意地提了句:“你……字写得不错。”
苏念棠脸一热,才发现自己看入了神,笔尖在纸上洇了团墨迹。她慌忙用手遮,窘迫地说:“瞎写的……”
陆劲洲没再说话,只是把手里刚做好的小玩意递过来:“拿着玩。”那是个用细木条扎的五角星,线条对称,打磨得光滑,精致得不像练手的东西。苏念棠惊喜地接过来,指尖碰着温热的木头,心里甜丝丝的——哪是什么练手,分明是特意做给她的。
正月十五元宵节,是年味最后的热闹。公社每年都会办简单的灯会,各大队还会凑秧歌队汇演。苏念棠没抱太大期待,知道无非是些红布灯笼、写着标语的灯牌,却还是裹得严严实实,跟着家人去公社凑趣。
公社大院果然挂满了红灯笼,映得夜空都泛着红。秧歌队敲着锣打着鼓,人群挤得摩肩接踵,苏念棠紧紧攥着周秀英的胳膊,生怕被冲散。看着那些千篇一律的红灯笼,她心里悄悄掠过丝怅然——还是想念前世那些流光溢彩的花灯。
就在这时,胳膊被轻轻碰了下。她回头,陆劲洲不知何时挤到了身边,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跟我来。”他低声说,隔着厚厚的棉袄,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逆着人流,往大院角落的老槐树下走。周秀英看在眼里,只是笑了笑,没出声阻拦。
到了老槐树下,陆劲洲松开手。苏念棠这才看见,树枝上挂着好几盏不一样的花灯——有圆滚滚的兔子灯,长耳朵耷拉着,憨态可掬;有翅膀展开的蝴蝶灯,彩纸糊的翅膀透着光;连她之前收到的小木星星,也被糊上了红色油纸,里面点着一小节蜡烛,亮起来像颗真的星星,在夜里暖融融地闪。
这些花灯做工不算精巧,材料也只是普通竹篾和彩纸,却比满院的红灯笼鲜活多了。“这……都是你做的?”苏念棠又惊又喜,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光,转头看向陆劲洲。
陆劲洲看着她的样子,冷硬的眉眼在灯光下软了下来,点了点头:“闲着没事,做着玩的。”
苏念棠才不信——想起他前几天磨木条的样子,想起他递木星时的随意,原来早就在为今天做准备。这份藏在细节里的心意,比任何华丽的东西都让她心动。
周围是锣鼓声、喧闹声,可这老槐树下,却像隔出了个安静的小天地,只有他们,和这几盏为她亮着的花灯。苏念棠走到兔子灯前,轻轻碰了碰软乎乎的耳朵,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她抬头看向陆劲洲,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后只化作一句:“陆劲洲,谢谢你。”
谢谢你总能懂她没说出口的期待,谢谢你总用默默的方式,给她惊喜。
陆劲洲走到她身边,并肩看着花灯,声音低沉却坚定:“以后,每年都给你做。”没有花哨的话,只有最实在的承诺,却比任何情话都动人。
苏念棠用力点头,笑容在灯光下格外明媚。她悄悄伸出手,勾住他垂在身侧的小指。陆劲洲的手指微顿,随即反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手套传过来,暖得她心口发烫。
元宵的月光清冷如水,却盖不过花灯的暖意。这些小小的灯,不仅照亮了冬夜,更照亮了她对未来的期待。苏念棠心里清楚,嫁给这个愿意为她亲手做星辰、做兔子灯的男人,往后的日子,一定会像这花灯一样,明亮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