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元年四月初五,未时三刻。
燕州城南门在望时,萧望舒几乎要从马背上跌落。连续两日两夜的疾驰,左肩箭伤虽经简单包扎,但一路颠簸早已让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浸透银甲内衬,每一下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但她咬紧牙关,目光死死盯着那座在暮色中巍然屹立的城池。
城墙上有明显战火痕迹——垛口多处坍塌,箭楼焦黑,几面残破的旗帜在晚风中无力飘摇。但城头仍飘扬着大晏的玄色龙旗,守军身影在城墙上来回巡视,一切显示着这座城池仍在坚守。
“郡主,到了!”张怀远的声音里透着疲惫与兴奋。
守城士兵显然早已发现这支疾驰而来的队伍,城门缓缓打开一道缝隙。一名校尉带兵迎出,见到萧望舒时明显一怔,随即单膝跪地:“未将参见郡主!大元帅有令,郡主若至,即刻请入城!”
“大元帅何在?”萧望舒的声音因干渴而沙哑。
“正在南门敌楼议事。”
萧望舒不再多言,策马入城。燕州城内的景象让她心头一紧——街道两侧随处可见临时搭起的伤兵营,呻吟声不绝于耳;百姓们面色惶恐,行色匆匆;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焦糊的气味。这座刚刚收复不久的城池,再次沦为战争炼狱。
南门敌楼前,她翻身下马,脚步踉跄了一下。张怀远急忙扶住,她却摆手示意无妨,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踏上石阶。
敌楼内,烛火通明。沈青崖背对门口站在沙盘前,玄甲未卸,左臂缠着绷带,血迹已透出布面。几名将领围在四周,正激烈争论着什么。
“大元帅,末将认为当趁夜再次袭营!北狄新败,正是军心涣散之时——”
“不可!左贤王虽伤,右贤王主力尚在。昨夜袭营已折损千人,不能再冒险了!”
“那难道就坐等北狄再次攻城?我们的箭矢只够支撑三日了!”
争论声在萧望舒踏入敌楼的瞬间戛然而止。所有将领回头,看到门口那个浑身浴血、银甲残破却背脊挺直的女子时,都愣住了。
沈青崖缓缓转身。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时间仿佛凝固。
他看到她苍白脸上被血污遮掩的容颜,看到她左肩处明显塌陷下去的银甲,看到她眼中深藏的疲惫与坚韧。她也看到他缠满绷带的左臂,看到他眼底的红血丝,看到他下巴上新生的胡茬。
三日不见,如隔三秋。在这生死一线的战场上,每一刻都漫长得像一生。
“望舒……”沈青崖的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
萧望舒想说什么,喉头却像被什么堵住。她一步步走向他,脚下虚浮,却坚持不让人搀扶。走到他面前三步处停住,她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吐出两个字:“青崖。”
这一声呼唤,让沈青崖所有的克制瞬间瓦解。他大步上前,不顾众将目光,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动作太大牵动了左臂伤口,他闷哼一声,却抱得更紧。
萧望舒的脸埋在他肩甲上,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与汗味,还有独属于他的、令人安心的气息。她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
敌楼内鸦雀无声。将领们面面相觑,却无人敢出声打扰这难得的重逢时刻。张怀远默默挥手,示意众人退下。很快,敌楼内只剩下相拥的两人。
“你受伤了。”沈青崖松开她,低头查看她左肩的伤势,眉头紧锁。
“你也是。”萧望舒抬手轻触他臂上绷带,指尖颤抖。
“我没事。”沈青崖握住她的手,发现她掌心冰冷,“你的伤必须马上处理。军医!”
守在门外的军医匆匆进来。当卸下银甲,剪开内衬时,军医倒吸一口凉气——箭伤深可见骨,伤口周围已开始溃烂,显然是连日奔波未能妥善医治所致。
“郡主伤势严重,必须立刻清创缝合,否则恐有性命之忧。”军医沉声道。
沈青崖脸色铁青:“马上治!”
“大元帅,”军医犹豫,“军中麻沸散已用尽,清创之痛,非常人所能忍……”
“我能忍。”萧望舒打断他,声音平静,“开始吧。”
她看向沈青崖:“你出去。不要在这里。”
沈青崖不动:“我陪你。”
“出去。”萧望舒重复,目光坚定,“你在这里,我会分心。”
四目相对片刻,沈青崖终于转身走出敌楼。门在身后关上,他背靠墙壁,听着里面传来压抑的闷哼声,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月牙状的血痕。
半个时辰后,军医满头大汗地开门出来:“大元帅,伤口已处理完毕。郡主失血过多,身体极度虚弱,需要静养。”
沈青崖冲入敌楼。萧望舒已换上干净衣衫,靠坐在榻上,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清明。见他进来,她虚弱地笑了笑:“我说过,我能忍。”
沈青崖在她榻边坐下,握住她的手,久久无言。
“燕州情况如何?”萧望舒轻声问。
沈青崖这才回过神来,神色凝重:“不太好。昨夜虽重伤耶律雄鹰,但完颜宗望的主力未损。今日探马来报,北狄已退兵三十里重整,但随时可能卷土重来。城中箭矢火药只够三日之用,若朝廷补给不能及时送到……”
“送来了。”萧望舒道,“曹谨押送三百车军械,已入居庸关。最迟明日午时,第一批箭矢火药就能运抵燕州。”
沈青崖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可完颜宗望已知补给线路,必会派兵拦截。从居庸关到燕州这八十里路,恐怕……”
“所以我让张怀远的一千骑兵留在居庸关,与曹谨的五百金吾卫共同护送。”萧望舒道,“另外,我已传信给父亲,让他按计划行动。”
提到北靖王,沈青崖精神一振:“岳父那边有消息了?”
“今晨收到飞鸽传书。”萧望舒从怀中取出一张字条,字迹因血迹浸染而模糊,但仍可辨认,“父亲已率一万精骑离开黑石城,绕道阴山北麓。按行程,五日后可抵达北狄王庭三百里外。”
沈青崖快速计算着时间:“五日后……那时北狄大军应已再次攻城。若岳父能在那时突袭王庭,完颜宗望必会分兵回援。届时燕州压力可减,我们或许能寻机反攻。”
“正是此意。”萧望舒点头,“所以燕州必须再坚守五日。青崖,我们能守得住吗?”
沈青崖没有立即回答。他起身走到沙盘前,凝视着燕州周边的地形,良久才道:“守得住要守,守不住也要守。望舒,你可知燕州若失,意味着什么?”
“知道。”萧望舒也望向沙盘,“燕州一失,居庸关门户洞开,北狄铁骑可直扑京城。二十年前的一幕将会重演。”
“不止。”沈青崖的声音沉重,“更重要的是,若燕州失守,大晏军民将再无抵抗北狄的信心。届时各地守军望风而降,北狄可轻易吞并整个北方。所以,燕州不能丢,哪怕战至最后一人。”
萧望舒挣扎着起身,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那就战至最后一人。青崖,我与你同在。”
沈青崖转头看她,烛火在她苍白的脸上跳跃,那双清澈眼眸中燃烧着与他同样的决绝。他突然想起多年前的那个月夜,他们初次相遇时,她也是这样看着他,眼中映着月光,明亮而坚定。
那时他不知她是北靖郡主,她不知他是沈家遗孤。两个背负着各自命运的少年人,在乱世中相遇,谁曾想竟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望舒,”他握住她的手,“等这一仗打完,等天下太平,我带你回江南。我们在西湖边建一座小院,种满兰花,就像你闺房窗前那盆一样。我们再也不分开,好不好?”
这是承诺,也是期许。在这血腥的战场上,在这生死未卜的时刻,这样的许诺显得如此奢侈,却又如此珍贵。
萧望舒眼中泛起泪光,却笑着点头:“好。我等你带我去江南。”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一刻的温情。副将的声音响起:“大元帅!斥候急报!”
沈青崖神色一凛:“进来。”
副将推门而入,脸色难看:“大元帅,探马来报,北狄大军正在集结,看动向是要夜袭!”
“夜袭?”沈青崖皱眉,“完颜宗望向来谨慎,怎会刚败就再次进攻?”
“末将也不解。但探马亲眼所见,北狄营中炊烟四起,士兵饱餐后整装备战,显然是准备大规模行动。”
萧望舒突然开口:“现在什么时辰?”
“酉时三刻。”
“今日是初五,”萧望舒喃喃道,“月黑风高,正是夜袭良机。但完颜宗望刚经历左贤王重伤,理应整顿军心才是,为何如此急迫?”
她沉思片刻,猛然抬头:“除非……他知道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消息。”
沈青崖与她四目相对,两人同时想到一种可能。
“京城的消息?”沈青崖沉声道。
“或是……”萧望舒的声音更冷,“燕州城内有内应。”
话音落下,敌楼内气氛骤冷。若燕州城内有北狄内应,那一切就说得通了——完颜宗望之所以敢在败后立即再攻,是因为他知道城内虚实,知道守军已到强弩之末。
“查。”沈青崖一字一顿,“从今日起,全城戒严。所有进出人员严加盘查,将领级以上官员的行踪每日上报。若有可疑,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是!”副将领命而去。
萧望舒却道:“这样大张旗鼓,会打草惊蛇。”
“那你的意思是?”
“引蛇出洞。”萧望舒眼中闪过冷光,“既然对方是内应,必然在等一个关键时机。我们不妨给他制造一个机会。”
她走到沙盘前,指着城南一处:“这里是粮仓所在。我们可以放出消息,说朝廷补给已到,今夜要秘密运入粮仓。若城内有内应,必会设法将消息传出,或直接破坏粮仓。”
沈青崖明白了:“你是要设局?”
“对。”萧望舒道,“我们可以准备一批假粮车,入夜后从南门运入,直奔粮仓。同时暗中布下埋伏,看谁会来查看,谁会传递消息。一旦发现可疑之人,立即拿下。”
“风险很大。”沈青崖皱眉,“万一对方不上当,反而暴露了我们的意图。”
“那我们就再加一层保险。”萧望舒指向城西,“这里地势较高,可以布置伏兵。若北狄真来夜袭,这里是最佳进攻路线。我们可以在这里设下陷阱,同时放出假消息说此地防守空虚。完颜宗望若真得内应消息,很可能会主攻此处。”
沈青崖仔细推演这个计划。真假虚实,层层设套,这确实符合萧望舒一贯的风格——看似冒险,实则步步为营。
“好,就按你说的办。”他最终点头,“但现在有一个问题——谁去执行?”
“我去。”萧望舒毫不犹豫。
“不行!”沈青崖断然拒绝,“你伤成这样,怎能涉险?”
“正因为我受伤,对方才更不会怀疑。”萧望舒冷静分析,“所有人都知道我刚到燕州,身负重伤,理应卧床休养。若我出现在粮仓附近,内应很可能会放松警惕,认为我只是巡视,而非设局。”
沈青崖还想反对,萧望舒按住他的手:“青崖,这是最好的办法。我们时间不多了,必须在北狄再次攻城前揪出内应,否则燕州必破。”
四目相对,沈青崖看到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绝。他知道,一旦她下定决心,九头牛也拉不回。就像当年她执意要嫁给他,就像如今她执意要来燕州。
“答应我两件事。”他终于让步,“第一,张怀远必须全程保护你。第二,若有危险,立即撤退,不可逞强。”
“我答应你。”
计划定下,整个燕州城像一部精密的机器开始运转。假消息通过不同渠道悄悄散播出去——有的说朝廷补给车队午夜入城,有的说城南粮仓空虚需要增防,有的说城西守军已调往东门……
夜幕降临,燕州城笼罩在诡异的寂静中。
萧望舒在张怀远的搀扶下登上城南粮仓附近的哨塔。她换上了一身普通士兵的皮甲,脸上涂抹烟灰,若非特别熟悉之人,很难认出她就是北靖郡主。
从哨塔望去,粮仓区灯火稀疏,只有几队巡逻士兵来回走动。更远处,街道漆黑一片,今夜实行宵禁,百姓不得出门。
“郡主,您确定内应会上钩吗?”张怀远低声问。
“不确定。”萧望舒实话实说,“但这是唯一的机会。完颜宗望若真在城内安插了眼线,今夜就是他们传递消息的最佳时机。”
时间一点点流逝。子时将近,街道上依然寂静。就在萧望舒开始怀疑计划是否失败时,粮仓西侧突然闪过一道黑影。
“有人!”张怀远低喝。
黑影动作敏捷,避开巡逻队,悄无声息地靠近粮仓围墙。他在墙根处停下,从怀中取出什么,塞进砖缝,然后迅速离开。
“追!”萧望舒下令。
张怀远带人悄声跟上。黑影显然对地形极为熟悉,在巷道中穿梭自如,最终消失在城西一片民宅区。
“是那里。”萧望舒指向一栋不起眼的小院,“包围它,不要打草惊蛇。”
士兵们悄然散开,将小院围得水泄不通。张怀远带人破门而入时,院内三人正在烧毁信件,见官兵冲入,一人当即咬碎口中毒丸,七窍流血而死;另一人拔刀反抗,被当场格杀;只剩一个年轻男子束手就擒。
“带回去。”萧望舒冷冷道。
审讯在敌楼下的密室进行。男子起初一言不发,直到萧望舒取出从他院中搜出的密信——信上用北狄文字写着燕州布防详情,以及今夜“粮车入城”的假消息。
“你还有什么话说?”萧望舒坐在他对面,烛火映着她苍白的脸。
男子抬头看她,突然笑了:“郡主果然名不虚传。但你以为抓到我们几个,就能扭转战局吗?太晚了。完颜宗望的大军已经行动,今夜,燕州必破。”
萧望舒心中一沉:“什么意思?”
“意思是,”男子笑得诡异,“你们中计了。粮仓是假目标,城西也是假目标。真正的攻击点在——”
话音未落,城外突然传来震天的战鼓声!
沈青崖冲进密室:“望舒!北狄攻城了!”
“哪个方向?”萧望舒急问。
“东门!”沈青崖脸色铁青,“完颜宗望主攻东门,同时分兵佯攻南门和西门。我们被耍了!”
被俘男子哈哈大笑:“现在明白了吗?粮仓的消息是我们故意放出的,为的就是引开你们的注意力。完颜宗望将军早就看穿了你们的把戏,将计就计!”
萧望舒霍然起身,却因动作太猛牵动伤口,眼前一黑。沈青崖急忙扶住她:“你留在这里,我去东门!”
“不,”萧望舒咬牙,“我跟你一起去。”
“你的伤……”
“死不了。”萧望舒推开他,目光扫向被俘男子,“把他押下去,严加看管。等打退了北狄,再审。”
东门战况惨烈。
完颜宗望显然做了充分准备,投石机、云梯、冲车一应俱全。北狄士兵如潮水般涌向城墙,箭矢遮天蔽日。守军虽然奋勇抵抗,但兵力分散的弊端此时暴露无遗——东门只有八千守军,而北狄主攻兵力至少三万。
沈青崖和萧望舒登上东门敌楼时,正看到一架云梯搭上城墙,北狄士兵蜂拥而上。守军拼死抵抗,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火炮!用火炮!”沈青崖怒吼。
但火炮早已过热,连续发射后需要冷却。仅有的几门能用的火炮开火后,虽然炸翻了冲车,却无法阻挡源源不断的敌军。
“大元帅,箭矢快用完了!”一名校尉满身是血地跑上来。
沈青崖看向城外黑压压的敌军,又看向城内疲惫不堪的守军,眼中闪过决绝:“传令,组织敢死队,准备出城反冲!”
“不可!”萧望舒拉住他,“敌众我寡,出城等于送死!”
“那你说怎么办?”沈青崖红着眼,“坐等城破吗?”
萧望舒没有回答。她死死盯着战场,脑中飞速运转。完颜宗望用兵向来谨慎,今夜却一反常态地猛攻,这其中必有缘故。除非……
她猛然想起被俘男子的话:“你们中计了。”
中计?中什么计?
除非完颜宗望的目标根本不是攻破东门,而是——
“声东击西!”萧望舒脱口而出,“青崖,他的真正目标是粮仓!”
沈青崖一愣:“什么?”
“你想想,”萧望舒急声道,“若他真想破城,为何不集中兵力攻一处,反而分兵三路?东门虽为主攻,但攻势并不比其他两门猛烈多少。这说明他是在分散我们的兵力,让我们以为他要强攻,实则另有图谋!”
她指向城南:“粮仓!他真正的目标是烧毁粮仓!燕州粮草若失,守军不战自溃!”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城南方向突然火光冲天!
“粮仓起火了!”有士兵惊呼。
沈青崖脸色剧变:“中计了!完颜宗望这老狐狸!”
“现在怎么办?”张怀远急问。
沈青崖当机立断:“张怀远,你带两千人去救火,无论如何要保住粮仓!其余人,随我死守东门!”
“不。”萧望舒突然道,“青崖,我们不能再被动防守了。”
“你有什么主意?”
萧望舒指向城外北狄中军大旗所在的方向:“擒贼先擒王。完颜宗望以为我们兵力分散,不敢出击。我们偏要反其道而行之——组织所有骑兵,突袭他的中军!”
沈青崖倒吸一口凉气:“太冒险了!我们骑兵不足三千,而完颜宗望中军至少有万人护卫。”
“正因为冒险,他才想不到。”萧望舒目光灼灼,“青崖,这是唯一的机会。粮仓起火,军心已乱。若不能一举扭转战局,燕州今夜必破!”
沈青崖看着她,又看向城外。火光映照下,北狄士兵如蚁群般涌向城墙,守军节节败退。再这样下去,城门失守只是时间问题。
赌,还是不赌?
他想起师父谢先生的教诲:“用兵之道,虚实相生。你以为是陷阱,或许正是机会。”
“好!”沈青崖终于下定决心,“张怀远,你带两千步兵死守东门,能守多久守多久!其余骑兵,随我出城!”
“我也去。”萧望舒道。
“不行!”
“我必须去。”萧望舒握住他的手,“突袭中军需要有人指挥调度,你冲锋在前,我来坐镇后方。青崖,这是我们共同的战斗。”
沈青崖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知道再劝无用。他重重点头:“跟紧我,不要离我太远。”
一刻钟后,东门悄然打开。沈青崖一马当先,率两千五百骑兵如离弦之箭冲出城门。他们没有直接冲向敌军,而是绕道城南,借着夜色和地形的掩护,迂回向北狄中军侧翼。
萧望舒在队伍中段,左肩伤口因剧烈颠簸再次崩裂,鲜血浸透衣衫,但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惊鸿剑已出鞘,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北狄中军大旗下,完颜宗望正听着战报。当听到粮仓起火时,他抚须而笑:“沈青崖啊沈青崖,任你智勇双全,今夜也要栽在我手里。”
话音未落,侧翼突然传来震天喊杀声!
“怎么回事?”完颜宗望脸色一变。
“将军!有骑兵突袭!”副将仓皇来报。
“多少人?”
“看声势,至少两三千!”
完颜宗望心中一惊。沈青崖哪来这么多骑兵?难道他早就看穿了自己的计谋,将计就计?
不及细想,沈青崖已率军杀到。大晏骑兵如一把尖刀,直插北狄中军心脏。沈青崖长枪如龙,所向披靡,转眼间已连挑十余名北狄将领。
“拦住他!”完颜宗望急令。
但为时已晚。沈青崖已冲破层层护卫,直扑大旗下。完颜宗望拔刀迎战,两人刀枪相交,战在一处。
萧望舒在后方指挥骑兵分割敌军。她虽负伤在身,但头脑清醒,指令明确。大晏骑兵在她的调度下,如臂使指,将北狄中军冲得七零八落。
然而北狄兵力毕竟占优,很快从最初的慌乱中恢复过来,开始组织反击。沈青崖被重重包围,虽勇猛无比,但双拳难敌四手,渐渐落入下风。
萧望舒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她环顾战场,突然眼睛一亮——完颜宗望的大旗!
“所有人,目标敌军大旗!”她高呼。
大晏骑兵立即调整方向,齐冲大旗所在。北狄士兵拼死保护,但大晏骑兵抱着必死之心,攻势如潮。终于,一名骑兵冲到旗下,一刀砍断旗杆。
“大旗倒了!大旗倒了!”
北狄军中一片哗然。在古代战场上,大旗倒下往往意味着主帅战死或败退,对军心是毁灭性打击。北狄士兵开始慌乱,攻势顿减。
完颜宗望见大势已去,长叹一声,下令撤退。
北狄如潮水般退去,留下满地尸骸。沈青崖勒马回望,只见萧望舒在火光中策马而来,猩红披风猎猎作响,脸上血迹斑斑,眼中却闪着胜利的光芒。
他们在战场上相会,周围是未熄的战火和死去的将士。没有言语,只是对视,却胜过千言万语。
这一夜,燕州守住了。
但付出的代价是惨重的——守军伤亡四千余人,粮仓虽保住大半,但损失了三分之一的存粮。更糟糕的是,箭矢火药几乎耗尽,若北狄卷土重来,燕州将无以为继。
黎明时分,沈青崖和萧望舒并肩站在城头,望着北狄退去的方向。晨光熹微,照亮了满目疮痍的战场。
“我们还能守多久?”萧望舒轻声问。
沈青崖没有回答。他看向北方,那是北狄王庭的方向。
“四日。”他终于开口,“岳父还有四日才能抵达王庭。我们必须再守四日。”
四日,在平时不过弹指一瞬。但在此时此刻,却漫长得像四个世纪。
萧望舒握住他的手:“那就再守四日。青崖,我陪你。”
晨风吹过,带来硝烟与血腥的气息。但在那气息之中,似乎又隐隐透着一丝希望——那是远在千里之外,北靖王率领的一万铁骑,正踏破晨雾,向着北狄王庭疾驰而去。
希望虽渺茫,但总归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