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总领事馆宴会厅内，水晶吊灯的光芒在香槟杯上流转，弦乐声如丝般缠绕在镀金廊柱间。空气里浮动着晚香玉的甜腻与雪茄的醇厚，混着女宾们衣襟上若有若无的香水尾调。茯苓托着银盘穿过人群，银器碰撞的细微声响几乎被谈话声淹没。
“——所以我认为，远东的局势需要更审慎的观察。”保罗·杜邦先生正对瑞士领事说话，灰白的鬓角在灯光下泛着银光。他手指轻抚酒杯杯柄，姿态从容。
三米外，两名穿着深色西装的男子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人微微颔首，端起酒杯假装啜饮，琥珀色液体在杯中晃动。
茯苓停在一盆南洋杉旁，借着绿植的掩护观察。她手中的托盘微微倾斜，反射出对面柱子后第三个特高课人员的身影——那人手指正无意识地敲打大腿，节奏规律得像在倒计时。
“失礼了。”一名侍者端着牡蛎盘从杜邦身边经过。就在这一瞬间，左侧的特高课人员“恰好”转身，手肘“无意”撞上杜邦椅背上的公文包。
黑色皮革公文包落地的声音并不大，但在舒缓的弦乐间隙中异常清晰。周围几位宾客转过头来。
“哎呀！万分抱歉！”肇事者用带着关西口音的法语连声道歉，匆忙弯腰拾取。他蹲下身时，手指“不小心”勾开了搭扣——咔嗒一声，搭扣弹开的声响清脆得刺耳。
文件散落出来，纸张滑过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发出沙沙声。最上面一页正好摊开，抬头处的水印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这是……”特高课人员拾起文件的动作突然僵住。他瞪大眼睛，手指开始颤抖——演得恰到好处。“天照大神啊……这、这是……”
他猛地抬头，声音拔高到足以穿透半个大厅:“军事情报！帝国的绝密部署！”
音乐戛然而止。
死寂如潮水般蔓延开来。茯苓看见杜邦先生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泛白。周围的宾客们像被施了定身咒——一位贵妇手中的扇子停在半空，几位外交官交换着震惊的眼神。
“胡言乱语！”杜邦的声音因愤怒而发颤，他伸手要夺文件，“那是普通的商务函件——”
另一名特高课人员已经挡在他身前，手掌按在腰间——那里西装微微鼓起。“杜邦先生，请配合调查。这份文件涉及帝国最高军事机密，我们必须依法扣押。”
“依法？依哪国的法？”杜邦的额角青筋跳动，“这里是法兰西领事馆！”
争执声像投入油锅的水滴，炸开一片哗然。窃窃私语声从各个角落涌起:
“他说是军事机密……”
“杜邦先生怎么会……”
“那些东方人是谁？”
茯苓的手腕微微转动，托盘边缘反射出二楼走廊的景象——南造云子的身影出现在栏杆后，墨色和服在灯光下幽暗如深渊。
就在这时，宴会厅入口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六名法租界巡捕鱼贯而入，深蓝色制服在璀璨灯光下显得格外肃穆。为首的杜邦队长目光如鹰，肩章上的银星闪着冷光。
“巡捕房办案！”他的声音洪亮有力，压过了所有杂音，“接到线报，此地涉及危害公共安全事件。请各位保持秩序。”
特高课人员的脸色变了变。其中一人低声对着衣领说了句什么——茯苓的【反监视预警】捕捉到微弱的无线电杂音。
“警官先生，”杜邦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外交官的镇定，“这是个误会。这些人无端指控——”
“是不是误会，查了就知道。”杜邦队长打断他，目光落在散落的文件上。他蹲下身，戴白手套的手指拈起一页，对着灯光仔细端详。
全场静得能听见远处厨房传来的锅勺碰撞声。茯苓闻到了某种紧张的气息——那是汗水、香水与皮革混合的复杂气味，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火药味。
二楼栏杆边，南造云子缓缓展开手中的折扇。扇骨开合的咔嗒声在寂静中清晰可辨。她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用日语轻声说:“把证据箱带上来。”
茯苓的指尖轻轻划过托盘边缘。她看见侧门处，一个提着黑色手提箱的特高课人员正快步走向大厅中央。箱子不大，但提手处金属扣反射的光斑刺眼。
“诸位，”南造云子的声音突然响起，标准的法语带着东京口音，“请容许我解释这场骚乱。”
她缓步走下楼梯，木屐敲击大理石台阶的声音节奏分明。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这个穿着和服出现在西方外交场合的东方女子，每一步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我是大日本帝国特高课上海负责人，南造云子。”她在最后一级台阶站定，折扇轻点掌心，“我们掌握确凿证据，证明保罗·杜邦先生长期从事间谍活动，危害帝国安全。”
她抬手，提箱的特高课人员应声打开箱子。里面整齐码放着一叠照片和文件。南造云子抽出最上面一张照片，高举过头——照片上，杜邦与一个模糊人影正在某处咖啡馆交谈。
“这是去年十一月在‘文艺复兴’咖啡馆，”她的声音冰冷如刀，“杜邦先生向代号‘夜莺’的共产国际间谍传递情报的铁证。”
惊呼声四起。闪光灯突然亮起——不知何时混进来的记者已经开始拍照。
茯苓在人群中微微侧身，视线穿过攒动的人头，落在宴会厅对面街角的咖啡馆窗户上。那里，记者劳尔正举着相机，镜头反射着领事馆的灯火。
“荒唐！”杜邦气得浑身发抖，“那是伪造的！我从未——”
“伪造？”南造云子冷笑，又从箱中取出一份文件，“那么请解释，为什么你的私人信笺会出现在这份帝国海军部署图的副本上？上面的指纹，经鉴定与你的完全吻合。”
她将文件递给杜邦队长。警官接过，眉头紧锁。
茯苓轻轻放下托盘，银器与大理石桌面接触时发出一声轻响。她退到廊柱阴影中，手指在制服口袋边缘轻轻摩挲——那里藏着微型干扰器的启动开关。
南造云子环视全场，目光扫过每一张或震惊或疑惑的面孔。她缓缓展开折扇，扇面上墨色山水在灯光下流淌。
“鉴于证据确凿，”她一字一顿地说，“我正式要求法租界当局，立即逮捕保罗·杜邦，并以间谍罪引渡至日本军事法庭。”
话音落下的刹那，弦乐队的小提琴手不小心拉出一个刺耳的高音。整个宴会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茯苓抬起眼，与二楼栏杆边南造云子的目光短暂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