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微服暗访,盐枭初现
赵宸那“三月军令状”如同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杭州官场,激起的波澜远超他初到时引起的些许骚动。府衙内外,上至同知、通判,下至三班六房的书吏衙役,无人不在私下议论这位年轻气盛、口出狂言的新府尊。
“三个月?呵呵,怕是三个月后,就得灰溜溜地上书请辞咯!”钱同知在值房里抿着茶,对心腹通判低声嗤笑,语气中充满了不以为然。他浸淫杭州官场二十载,深知这潭水有多深,尤其是盐政,牵扯着多少人的钱袋子,岂是一个毛头小子能轻易撼动的?
“大人说的是,且看他如何折腾。这第一把火,怕是都烧不起来。”通判谄媚地附和。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赵宸在立下军令状后,并未立刻雷厉风行地升堂问案、大刀阔斧地改革。他依旧每日准时点卯,处理日常公务,翻阅卷宗,甚至偶尔还会询问钱同知等人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地方风俗、物产详情,态度平和,仿佛那日的军令状只是一时兴起的妄言。
这番作态,让钱同知等人更加确信,这新府尊不过是虚张声势,如今怕是骑虎难下,正在暗自后悔呢。于是,他们表面上愈发恭敬,暗地里却放松了警惕,只等着看笑话。
他们并不知道,赵宸的平静之下,是如同猎豹般蛰伏的耐心与精准的目标锁定。他深知,面对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甚至落入陷阱。他的首要目标,是那数额巨大的盐税亏空,而要查清盐税,就必须从根源——盐场和私盐入手。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天色未亮,赵宸便悄然换上了一身半旧的棉布直缀,打扮成寻常游学书生的模样,只带了那名在京中雇佣、身手不错且口风极紧的老苍头赵福,悄悄从府衙后门离开了。
他此行的目的地,是位于钱塘江入海口的仁和盐场。
仁和盐场是杭州府,乃至两浙地区的重要盐场之一,理论上归两浙都转运盐使司管辖,但地方府衙亦有协理、监督之责。盐税亏空,盐场是问题的源头之一。
主仆二人租了一艘小小的乌篷船,沿着钱塘江向下游驶去。越是靠近盐场区域,空气中的咸腥味便愈发浓重。江面上,运盐的船只明显增多,但其中一些船只吃水颇深,行踪却有些鬼祟,并不直接驶向官定的盐码头。
“老爷,您看那边,”撑船的老船夫似乎见怪不怪,用下巴指了指远处芦苇荡中若隐若现的几艘船,“那些啊,多是‘夜不收’的船。”
“夜不收?”赵宸故作好奇地问。
“就是私盐贩子呗!”老船夫压低声音,“官盐价高,还要各种杂税,这些私盐,便宜!盐场里有些人,卫所里也有些兵爷,都指着这个发财哩!听说啊,上面的大人物也都睁只眼闭只眼……”
赵宸心中了然,私盐猖獗,必然有官、兵、乃至盐场内部人员的勾结。这几乎是公开的秘密。
抵达仁和盐场附近,赵宸并未直接去盐场衙署,而是在附近的村镇落脚。他假借游学之名,与晒盐的灶户、码头的力工、小镇的茶博士闲聊,不着痕迹地打探消息。
从这些底层百姓零碎、谨慎却又带着怨气的言语中,赵宸逐渐拼凑出仁和盐场的真实图景:
灶户生活困苦,官方收购盐斤的价格被层层盘剥,辛苦一年往往难以糊口,导致部分灶户被迫逃亡,或者暗中将盐私售给盐枭。
盐场官吏与驻防的卫所兵丁勾结,对大规模的私盐运输往往视而不见,甚至提供庇护,以此收取巨额贿赂。而一些小股的、没有背景的私盐贩子,则成了他们彰显政绩、随意拿捏的对象。
“咱们这地界,说话最管用的,不是盐场的王大使,也不是卫所的千户大人,”一个老灶户在几碗黄汤下肚后,含糊地嘟囔道,“是……是‘海里蛟’……”
“海里蛟?”赵宸心中一动,追问道,“这是何人?”
老灶户似乎意识到失言,立刻闭紧了嘴巴,无论赵宸再如何询问,只是摇头不语,眼中带着深深的恐惧。
赵宸知道,这“海里蛟”,恐怕就是掌控本地私盐链条的关键人物,一个连普通百姓都畏之如虎的盐枭!
接下来的两天,赵宸又在钱塘县境内的几处私盐易聚的市集暗中观察。他发现,私盐交易几乎半公开化,而维持这些市集“秩序”的,是一些膀大腰圆、目露凶光的汉子,他们显然不是官府的人。
通过旁敲侧击和暗中尾随,赵宸大致摸清了这些汉子的活动规律和几个可能的据点。同时,他也确认了,“海里蛟”这个名字,在私盐圈子里,代表着绝对的权威和恐怖。
就在赵宸准备结束暗访,返回府衙筹划下一步行动时,在一处名为“临江集”的市镇外,他无意间目睹了一场冲突。
几名似乎是新来的、不懂“规矩”的外地盐贩,试图以更低的价格销售私盐,立刻引来了那群汉子的驱赶和殴打。冲突中,一名汉子恶狠狠地吼道:“瞎了你们的狗眼!敢在‘海里蛟’龙爷的地盘上撒野!不想活了吗?!”
声音虽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不远处茶摊上的赵宸耳中。
龙爷?海里蛟龙?
赵宸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号,以及那群汉子中为首那人的面貌特征。
当晚,赵宸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杭州府衙。
书房内,灯烛摇曳。赵宸铺开纸张,提笔蘸墨,开始梳理此次暗访所得:
一、盐税亏空核心在于官、兵、商、枭勾结形成的庞大私盐网络。
二、私盐网络的关键人物,是一个绰号“海里蛟”或“龙爷”的盐枭。
三、盐场官吏(如仁和盐场大使)、地方卫所(驻防千户)涉嫌严重渎职贪腐。
四、普通灶户生活困苦,是私盐源头难以禁绝的土壤。
问题远比账面上那二十万两亏空更复杂,牵扯的利益集团盘根错节,势力庞大。
赵宸放下笔,嘴角却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怕?
他只怕对手不够强,不够狡猾!
这杭州府的第一把火,就从这无法无天的“海里蛟”和其背后的保护伞烧起!
他需要一把快刀,一支能避开杭州现有官僚系统,直接听命于他,并能执行隐秘、精准打击的力量。
他想到了临行前,申时行那句“若有难处,可密信于老夫”的承诺,也想到了自己身为知府,理论上可以调动的那一点点直属的治安力量(捕快、民壮),但这些显然不够。
或许……该是时候,启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了。
赵宸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已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