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边,陆文侯麾下兵马进行的二次搜查,已如蝗虫过境般推向县城周边的村落乡镇。比起城内多少还有所顾忌,在这天高皇帝远的乡野之间,盘查彻底沦为了酷烈的暴行,几乎与明火执仗的抢劫无异。
城外,已是哀鸿遍野。
兵痞们踹开朽坏的木门,砸破简陋的窗棂,将本就家徒四壁的茅草屋翻得底朝天。稍有不从,便是拳打脚踢,刀鞘加身。鸡鸭被抢掠一空,藏在地窖里过冬的少许粮种也被搜刮殆尽,更有甚者,连农户灶台上仅剩的半锅杂粮粥也被夺去喂了马。
残阳如血,映照着通泽县城外狼藉的村落。空气中弥漫着烟火气、血腥味和隐隐的哭泣声。一队队兵丁依旧如同脱缰的野马,在废墟间穿梭,不时爆发出得意的哄笑或粗鲁的呵骂,间或夹杂着百姓凄厉的哀告。
通泽县巡检苏空烈骑在马上,看着眼前这宛如地狱般的景象,脸色铁青,握着缰绳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他实在无法再保持沉默,猛地一夹马腹,来到不远处正冷眼旁观、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笑意的陆文侯身旁。
陆文侯一身锃亮铠甲,披着猩红斗篷,在一众亲兵的簇拥下,显得格外醒目。他正漫不经心地用马鞭轻轻敲打着掌心,仿佛在欣赏一出与己无关的大戏。
苏空烈强压着心中的翻腾,声音因压抑着愤怒而显得有些沙哑:“千总大人!兵丁如此劫掠,形同匪类,若再不加以制止,任其蔓延,恐怕…恐怕会酿成无法收拾的大祸啊!”
他顿了顿,看着陆文侯那无动于衷的侧脸,又补充道,试图用理性说服对方:“而且,退一万步说,那木家小姐就算是被掠走,也绝无可能藏匿在这等乡野破落之地。我们在此地盘查,无异于大海捞针,徒劳无功,反而……”
陆文侯闻言,这才慢悠悠地转过头,瞥了一眼满脸焦急、眉头紧锁的苏空烈。他眼角的轻视之色一闪而逝,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弧度,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
“呵呵呵…”他发出一阵低沉的冷笑,打断了苏空烈的话,他的语气带着浓浓的嘲弄,“一个小姐罢了,纵然有几分姿色,我陆某堂堂七尺男儿,岂会真的为了一个女人如此兴师动众,劳师糜饷?你也太看得起她木淑彤,也太小看我陆文侯了。”
苏空烈一愣,显然没料到对方会如此说,不由疑惑更深:“那…陆兄你这是…?”他实在不明白,若不是为了寻人,为何要纵兵将事情闹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
陆文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目光扫过那些正在“忙碌”的士兵,看着他们将从农户家中搜刮出的零星财物、甚至鸡鸭捆扎好,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表情。他这才淡声开口,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苏兄啊苏兄,你身为巡检,可曾想过,今年麾下这三千弟兄的俸银、粮秣、军械损耗,该从何处来?”
“这…”苏空烈一时语塞,脸上露出窘迫和无奈。他自然知道军中今年的窘迫。
陆文侯看着他哑口无言的样子,像是失去了耐心,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愤恨:“通泽这破地方,年年不是闹匪患,就是发大水!若不是我等将士在此镇守,镇压水匪,护卫商道,这通泽县哪来的今日这般虚假的繁华?!”
他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充满了怨气:“可上面是怎么对待我们的?指挥使大人,只晓得让我等去干那刀口舔血的卖命勾当!让我们增加人手、加强防务的是他,可等到发俸银的时候,三千弟兄的份额,却只按一千人的数目给!层层克扣,到我们手里还能剩几个大子儿?!”
他猛地用马鞭指向通泽县城方向:“还有城里那些为富不仁的大户!一个个脑满肠肥,家资巨万,享受着太平,却舍不得拿出一点微薄的利润来犒劳保护他们的将士!难道就让这些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喝西北风吗?!”
他的话语充满了煽动性,周围的亲兵闻言,脸上也都露出愤愤不平之色。
苏空烈听着,面色复杂,最终化作一声无力的叹息,有些颓丧地翻身下马,坐在了一旁一块冰冷的大石头上。他知道陆文侯说的是实情,但…
目光扫过不远处一个正抱着孩子尸体痛哭的老妇人,“苏空烈终究有些不忍的说道:“这终究有伤天和,再者若是传至指挥使大人那里,又如何是好”
陆文侯看着他这副妇人模样,眼中的不屑更加浓郁了几分。但还是驱马靠近两步,俯下身,压低声音,带着一种精明算计的口吻说道:
“苏兄不必过于担心。你或许不知,陆某也并非那等鲁莽愚笨之人。此次我借搜寻木家小姐为由头行事,那木家二房受王建安之事影响,现在巴不得我早点找到木淑彤,必然会动用他们在官面上的关系,替我们遮挡一二,压下那些聒噪的弹劾。”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有了先前城内的搜寻,再加上现在城外这‘响亮’的名声传回城里…你猜,等我们下午大军回城之时,城里那些惜财更惜命的大户老爷们,会不会争先恐后地拿出银子来,以求他们平安呢?”
他直起身,语气笃定而残忍:“到时候,兄弟们今年的俸银、赏钱,不就全都有了吗?甚至,还能过得比往年更滋润些。”
苏空烈抬起头,看着陆文侯那副将一切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自信表情,又看了看满地的哀嚎与狼藉,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能说出什么,只是更深地垂下了头,双手紧紧握成了拳,指节泛白。他的良心仍在作痛,但他的无力感更甚。
陆文侯将他的挣扎尽收眼底,最后一丝耐心也耗尽了。他轻蔑地哼了一声,语气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仿佛在谈论脚下的蝼蚁:
“几个贱民而已,死了也就死了,能为我大军贡献些许粮饷,是他们的荣幸。苏巡检,收起你那不必要的慈悲心肠吧,否则,在这吃人的世道,你活不长的。”
说完,他不再看陷入痛苦沉默的苏空烈,一勒缰绳,调转马头,朝着那些正在“忙碌”的士兵们喝道:“动作都给我利索点!午时过后,集结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