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堂——!”
随着堂下皂隶一声拖长了音调的高喝,通泽县衙大堂内的气氛瞬间变得肃杀凝重。
“威——武——!” 两旁手持水火棍的衙役们以棍杵地,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撞击声,同时口中发出低沉的威喝,声势迫人。
端坐于大堂正上方主位,暂代主审的江东按察使肱琪坤,面色沉静如水,不怒自威。他目光扫过堂下,猛地抓起桌上的惊堂木,运足力气,“啪”地一声重重拍下!
清脆响亮的木击声如同炸雷,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在整个大堂内回荡,震得人心头一颤。
“带人犯!”肱琪坤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门口的班头立刻扯着嗓子,将命令传了出去:“带人犯——!”
沉重的铁链拖沓在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格外刺耳。很快,两名穿着肮脏囚服、手脚都戴着沉重镣铐的犯人,被如狼似虎的衙役押解着,踉踉跄跄地推入了大堂。
正是昔日不可一世的守备千总陆文侯与巡检苏空烈。
短短时日的牢狱之灾,已让两人形容枯槁,面色灰败,眼窝深陷。陆文侯往日那股骄横跋扈之气早已荡然无存,头发散乱,囚服上沾着污渍,只剩下深深的疲惫、落魄和一丝尚未完全熄灭的不甘。
苏空烈茫然地抬起头,目光呆滞地扫过堂上端坐的那些高官。当看到按察使袍服上威严的獬豸补子和都指挥使那身耀眼的山文铠时,他眼中最后一丝微光也彻底熄灭了,只剩下彻底的麻木和认命。他双膝一软,“噗通”一声,顺从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深深埋下了头,仿佛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
而陆文侯,在踏入大堂的瞬间,目光就急切地、带着最后一丝期望在堂上搜寻。当他的视线锁定坐在右侧上首、那位面色阴沉、与他同宗的前卫指挥使陆广袁时,他眼中猛地爆发出最后一抹希冀的光芒,嘴唇微微翕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似乎想呼喊“叔父救我”。
然而,陆广袁感受到他的目光,非但没有丝毫回应,反而眼神冰冷如刀地瞥了他一眼,那目光中充满了警告、厌恶,甚至还有一丝撇清关系的决绝。
陆文侯接触到这无比冰冷和嫌弃的眼神,整个人如遭雷击,身体猛地一僵,脸上那点可怜的希冀瞬间碎裂,化作一片死灰和彻底的绝望。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惨笑,最终也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般,沉重地、认命地跟着跪了下去。
肱琪坤高踞堂上,将台下这无声的交流尽收眼底,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他再次重重一拍惊堂木,声如洪钟,厉声喝道:
“大胆陆文侯!苏空烈!尔等身为朝廷命官,深受皇恩,俸禄衣食皆取自于民,本应保境安民,忠君报国!却不思尽忠职守,反而纵容麾下兵士行凶,屠戮百姓,劫掠乡里,对抗官府,形同谋反!尔等罪恶滔天,人神共愤!如今铁证如山,尔等还有何话可说?!”
这番义正辞严、字字如刀的控诉,尤其是“谋反”二字,如同千斤重锤,狠狠砸在陆文侯和苏空烈早已脆弱不堪的心防上!这个罪名一旦坐实,万劫不复,九族株连!
两人顿时吓得肝胆俱裂,也顾不上许多,猛地抬起头,争先恐后地嘶声高呼喊冤: “大人!冤枉啊!大人!卑职冤枉!” “肱大人明鉴!末将绝无谋反之心!绝无此事啊!冤枉!”
肱琪坤面色一沉,仿佛对他们的喊冤极为不悦,声音更加冰冷:“大胆!死到临头,还敢狡辩!本官一路行来,亲眼所见通泽县外千里焦土,万民哭嚎!无数百姓可指认尔等恶行!证据确凿,岂容尔等抵赖?!”
他猛地一挥手,显得极不耐烦,仿佛多看他们一眼都嫌脏:“看来不对尔等动用大刑,是不会老实招供了!来人呐!”
“在!”两旁的衙役齐声应喝,声震屋瓦,气势汹汹地踏步上前。
“将这两个冥顽不灵的反贼,给本官拉下去,重打五十大板!看他们还嘴硬!”
“慢着!”
就在衙役们的手即将触碰到陆文侯和苏空烈的瞬间,一个阴沉而充满压迫感的声音骤然响起,硬生生打断了行刑的命令。
出声之人,正是坐在右侧上首,一直面色铁青、默不作声的江东都指挥使陆景和。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堂上诸位官员和堂下的衙役、犯人,瞬间都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肱琪坤动作一顿,缓缓放下正准备扔出的令签,转而端起了身旁茶几上的茶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沫,神情自若地看向一旁的陆景和,仿佛刚才那雷霆万钧的命令不是他下的。他轻轻呷了一口茶水,才慢悠悠地问道:“陆大人…这是何意啊?”
陆景和看着肱琪坤这副故作姿态的模样,心中恼怒异常,但他强压下火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客观,沉声道:
“肱大人,本官并非要阻挠审案。只是觉得…此间事或许另有蹊跷。动刑之事,是否略显操之过急?”
“哦?”肱景辉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陆大人有何高见?但说无妨。”
陆景和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堂下跪着的陆文侯,说道:“肱大人请想,陆文侯身为通泽守备千总,年纪轻轻已居此位,前程似锦,他有何理由要自毁长城,去做这残害百姓、自绝于朝廷、株连家族的蠢事?此中是否另有隐情?或是…受了小人胁迫构陷?
肱琪坤听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捋了捋胡须,仿佛觉得很有道理:“哦…陆大人说的,倒也在理。”
陆景和心中刚微微一松,却见肱琪坤忽然又转向堂下的陆文侯和苏空烈,声音猛地提高,厉声喝道:
“既如此,还愣着干什么!来呀,给本官拉下去,重打五十大板!看他们招是不招!”
陆景和闻言,差点被咽下的口水呛到,脸色瞬间憋得有些发红。怎么还要打,便转头说的“肱大人,不问明缘由便动大刑,只怕…不合朝廷审案的规矩,也有屈打成招之嫌吧?”
肱琪坤这才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说道
“对,对,陆大人说的在理,既如此!陆文侯,苏空烈!你二人且从实招来!尔等究竟为何要行此谋反之事?!速速讲来!”
“我…我…”陆文侯张了张嘴,他怎么可能承认谋反?但心中的那点小九九又如何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口?那同样是死罪!他一时语塞,支支吾吾,冷汗直流。 苏空烈更是吓得浑身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肱琪坤看着他们这副模样,脸上露出一抹讥讽的冷笑,重重地“哼”了一声:
“哼!吞吞吐吐,言辞闪烁!分明是心里有鬼,无真话可说!看来不用大刑,尔等是决计不会老实交代了!”
他根本不给陆景和再次插话的机会,猛地抓起一根令签,往地下一掷!
“来人!给本官拉出去,重重地打!打到他们肯说实话为止!”
“得令!”衙役们再无迟疑,如狼似虎地扑上前,架起面如死灰的陆文侯和苏空烈就往外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