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彻底放亮,运河码头上已是人声鼎沸。宋诚毅、赵凌玥、木远舟,以及新加入的钱家兄弟钱佑良、钱佑虎,还有数名精干护卫,登上了前往应天府的客船。为了避免再生枝节,他们选择了最早一班启航的船只。
船身缓缓离开码头,驶入宽阔的河道。一开始,宋诚毅尚且能凭栏远眺,强压下心头那股熟悉的恶心感。但随着船只逐渐加速,在水波中微微起伏晃动,那股翻江倒海的感觉再次凶猛袭来。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胃里如同有只手在狠狠揪扯。
他强撑着对众人摆了摆手,示意自己需要回舱休息,便脚步虚浮地钻进了自己的单人客舱,取出包袱中自己写的言情小说,本欲再写上两章的,可头晕目眩,一头栽倒在床铺上,只觉得天旋地转,生无可恋。
就在他难受得蜷缩成一团时,房门被轻轻敲响。
“进……”他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淡淡的、熟悉的冷香率先飘了进来。只见赵凌玥端着一只白瓷碗走了进来,碗里盛着深褐色的药汁,还冒着丝丝热气。
她看到宋诚毅蜷缩在床、脸色惨白的模样,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将药碗递到他面前,语气依旧平淡:“喝了,能好受些。”
宋诚毅挣扎着撑起身子,接过碗,入手温热。他看了一眼赵凌玥,心中微暖,道了声谢,便屏住呼吸,将那一碗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药味冲得他眉头紧锁,但一股暖流下肚,似乎真的将那剧烈的恶心感压下去少许。
他将空碗递还,重新躺倒,疲惫地闭上眼睛,嘟囔了一句:“我睡会儿……”药力加上疲惫,他很快便沉沉睡去。
赵凌玥接过空碗,本想立刻离开,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床边的小桌。桌上随意散放着几页写满了字的纸,墨迹尚新,似乎是宋诚毅昨日或今早所写。
她本不是好奇之人,但那纸上的字迹以及开篇的几个词句,却莫名吸引了她的目光。鬼使神差地,她轻轻拿起那几页纸,低头看了起来。
这一看,竟瞬间被吸引住了。
那并非经义文章,也非诗词歌赋,而是一个她从未读过的小故事。文笔说不上多么华丽,却格外生动有趣,讲述着一个看似离奇却又引人入胜的故事。其中一些关于人物心理、情感的细腻描写,尤其是对男女之间那种朦胧、试探、甜蜜又纠结的情愫刻画,让她这个常年习武、情感经历几乎一片空白的少女,看得心跳微微加速。
偶尔出现的一些稍显直白或大胆的形容,更是让她脸颊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烫,忍不住悄悄抬起眼睑,嗔怪地斜睨了床上熟睡的宋诚毅一眼,心中暗啐:这人……平时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不正经的东西!
然而,心底那份好奇和故事本身的吸引力,却让她忍不住想继续往下看,想知道后续的情节发展。
就在她看得入神,心神几乎完全沉浸在故事中时,船身突然一个较大的摇晃,似乎是避让对面来的船只。
“唔!”床上的宋诚毅在睡梦中被这突如其来的颠簸猛地一甩,眼看就要从并不宽敞的床铺上滚落下来!
赵凌玥反应极快,几乎是下意识地丢开手中的纸张,一个箭步跨到床边,伸手扶住了他倾倒的身体。
睡梦中的宋诚毅,只觉得落入了一个柔软而带着清冷馨香的怀抱,异常舒适安心。他本能地伸出手,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环抱住了那份“温暖”,甚至还无意识地用脸颊蹭了蹭,找到一个更舒服的位置,再次沉沉睡去。
赵凌玥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她被宋诚毅紧紧抱着,男子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的颈侧,带来一阵阵酥麻异样的感觉。她从未与异性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整个人如同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脸颊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她下意识地想用力将他推开,放回床上,但宋诚毅抱得极紧,她又怕动作太大反而惊醒了他,场面会更加尴尬。
犹豫间,她低头看向怀中之人。此刻的宋诚毅褪去了平日里的那份跳脱和偶尔的坏笑,因为晕船和药力而睡得深沉,眉头微蹙,似乎还有些难受,安静的睡颜竟透着几分难得的脆弱和孩子气。
看着他这副模样,赵凌玥心中的那点羞恼和慌乱竟渐渐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言喻的柔软和……心疼?她鬼使神差地,鼓起勇气,抬起另一只自由的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将他微蹙的眉头抚平。
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让她心尖微微一颤。
她的目光细细描摹着他的眉眼,挺直的鼻梁,略显苍白的嘴唇……平时觉得这家伙有时真讨厌,总是说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做些出人意料的事。可此刻安静下来,仔细看去,竟觉得……这副皮囊生得倒是挺俊俏,睡着的模样,甚至有那么一点点……可爱?
这个念头一出,赵凌玥自己被吓了一跳,脸颊更红了。她就这么保持着这个极其暧昧的姿势,看着怀中熟睡的人,一时间竟忘了时间,也忘了要挣脱。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刻,或许是半个时辰。船身再次恢复平稳。
赵凌玥终于从那种莫名的情绪中回过神来,意识到这样下去实在不成体统。她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掰开宋诚毅环抱的手,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终于将他重新安顿回床铺上,仔细盖好薄被。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做贼般飞快地扫了一眼依旧熟睡的宋诚毅,心跳如擂鼓。她快速捡起地上那几页散落的故事纸,将它们放回桌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端起桌上的空药碗,脚步有些慌乱地逃离了这个房间,轻轻带上了房门。
当宋诚毅一觉醒来时,已是午后。药效过去,船似乎也行驶到了更为平稳的河段,他感觉整个人舒服了很多,不再那么晕眩恶心。
他坐起身,伸了个懒腰,意外地发现这次晕船的后遗症似乎轻了很多。“看来凌玥那药还挺管用……”他自言自语道,嘴角不由露出一丝笑意。
目光扫过床边小桌,他忽然发现那几页自己闲来无事写来解闷的“小说”稿纸,似乎被人动过,摆放的顺序和之前不太一样。
他拿起那几页纸,心中猛地一跳——难道……是赵凌玥看的?
想到自己写的那些故事里,夹杂的一些在这个时代看来颇为大胆的情感描写和男女互动,甚至还有一点点“打擦边球”的暗示……宋诚毅的老脸不由得一红,顿时感到一阵社死的尴尬。
“完了……形象彻底崩塌了……她会不会觉得我是个轻浮浪荡子啊?”他捂着脸,哭笑不得地倒在床上,心里又是窘迫,又有一丝莫名的、难以言喻的悸动。船舱内,仿佛还残留着那一缕若有若无的冷梅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