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紫禁城,文渊阁。
窗外秋意渐浓,室内却暖炉熏香,静谧肃穆。三位当朝内阁阁老——首辅庞士廉、次辅张谨睿、群辅万宁,正围坐在一张宽大的花梨木案旁。案上,一份来自杭州知府魏阂的加急奏折,被摊开在正中。
奏折的核心,正是宋诚毅那篇《漕运利弊策》的精华摘要,以及魏阂极力推崇的请试行之言。
三位阁老皆是沉浮官海数十年的老臣,目光如炬,一眼便看出了这篇策论的分量。
首辅庞士廉年事最高,须发皆白,面容清癯,他手指轻轻点着奏折上“准带土宜,官抽厘金”那几行字,眉头微微蹙起,沉吟道:“此策……胆大矣。若行之,恐动摇漕运根本,易生新弊。且‘厚其廪饩’,所费几何?国库如今可不宽裕。”他更看重稳定与祖制,对新政天然带着审慎与怀疑。
次辅张谨睿则相对年轻些,眼神锐利,透着干练。他眼中闪烁着感兴趣的光芒,接口道:“庞公所言固然是老成持重之见。然则,观今日漕运,积弊已深,旧法如同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此策另辟蹊径,化堵为疏,若能成功,非但可省却巨额稽查剿匪之费,更能开辟新税源,或可一举扭转漕运颓势!其‘化私为官,以利导欲’之思,实乃妙手!”,他看似看重此策的实效与能解决眼前朝廷的困局。
群辅万宁则始终面色平静,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胡须,若有所思。他缓缓道:“策,确是好策。然则,行之何处?如何行之?何人行之?此中关窍,才是关键。一动则牵全身,尤其是江东之地……”他没有立刻表态,但话语中点出了执行层面的巨大难度和背后的利益牵扯。
三人皆是人精,岂会不知此策的巨大好处?但他们算计得更深的,是这策略背后所带来的权力洗牌与利益重新分配。
几乎在同一时间,乾清宫东暖阁内。
皇帝朱勇略显疲惫地靠在龙椅上,年仅五十,却因常年操劳国事,两鬓已然斑白,眼角刻满了深深的皱纹,尽显老态。他手中同样拿着魏阂的那份奏折,目光在字句间缓缓移动。
作为帝国的最高统治者,他对漕运的弊端和带来的财政压力体会最深。这篇策论,如同在他沉闷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了巨大的波澜。那新颖的思路、大胆的构想,让他沉寂已久的心竟生出几分意动和期待。
“若真能成……”他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不多时,太监通传,三位阁老求见。
朱勇宣他们进来。三位阁老行礼后,便直奔主题,商讨魏阂所奏漕运新策之事。
经过一番讨论,甚至略带争执,三人最终达成了一个初步共识:此策确有可取之处,风险与机遇并存。可先在漕运重地——江东进行试行,观其后效,再决定是否推广。
然而,这个“试行”的决定,瞬间引爆了一个更为敏感和核心的问题:江东的官场格局!
首辅庞士廉率先开口,语气凝重:“陛下,若行新策,则江东三巨头人选,需即刻斟酌,且必须得力可靠,上下同心方可施行。”
· 江东都督:执掌江东军事大权。此职已空悬两年,原因无他,前两任都督皆因贪墨漕运相关款项而落马,无人敢轻易接手这个“烫手山芋”。新任都督不仅要清廉刚正,更需有足够的威望和能力震慑军中宵小,确保漕运改革期间的稳定。
· 江东巡抚:木承厚。此老封疆在江东经营多年,与地方豪族、官员盘根错节,关系匪浅。其背后,更站着盘踞江东百年的庞然大物——木家。若要推行可能触及木家利益的新政,木承厚的态度至关重要,甚至可能成为最大阻力。是否要趁此机会动他?动了之后,谁能接手这个烂摊子并顺利推行新政?
· 漕运总督:曹豹。此人虽对朝廷忠心,但能力平庸,守成尚且吃力,让他主导如此巨大的改革,显然无法胜任。这个位置,将成为新政能否落地的关键执行者,必须换上一个既懂漕务、又有魄力、更能协调各方关系的干才。
这三个位置,每一个都至关重要,牵一发而动全身。
皇帝朱勇听着三位阁老的分析,浑浊的眼中精光闪烁。他深知,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官员任免,更是一场巨大的政治博弈。谁能将自己的人安插进这三个关键位置,谁就能在未来江东乃至整个帝国的漕运事务中,掌握极大的话语权和利益分配权。
几乎在消息从内阁和皇帝口中传出的瞬间,整个京城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
东宫太子、三皇子永清王、四皇子雍和王,这三位最有实力的皇位竞争者,以及他们背后所代表的庞大政治集团,立刻闻风而动!
一场围绕江东三大要职的激烈角逐,骤然拉开序幕。
太子一系欲巩固储君地位,力图安插稳重可靠的保守派官员,力求平稳。
三皇子朱兆琛则野心勃勃,试图借此机会将自己的人推上去,打破太子党的优势,并为将来争夺大位积累实力和财源。他立刻想到了木承安和曹豹,试图将他们推上更重要的位置。
四皇子朱兆慈同样不甘示弱,其母族势力强大,也在暗中积极运作,试图分一杯羹。
奏折、密信、私下会晤、利益交换……种种暗流在京城各大府邸之间汹涌澎湃。让好不容易从后军都督府赵明阳之死中平静不久的京城政局,瞬间被宋诚毅这篇远在杭州写就的策论,搅动得再次风起云涌。
一场由漕运改革引发的权力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此刻风暴眼的中心——宋诚毅,对此还一无所知,正乘船向着南京缓缓而行。